讹传之美  

——论南朝与唐朝书法史中王献之形象异变的始末

作 者:
唐波 

作者简介:
唐波,四川传媒学院讲师

原文出处:
荣宝斋:传统艺术版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14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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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讹传之美,岂不谬哉?成语“以讹传讹”,是指把本来就不正确的话又错误地传出去,结果越传越错。殊不知,大千世界,事有例外,理之常也。子敬在南朝与唐朝书法史中遭遇的形象异变,则属于“讹传之美”的一例好证。

      一 事起谢安——兼论魏晋清谈的形式与内容

      在南朝宋宗室刘义庆编著的《世说新语·品藻》中,有一则谢安和王献之著名的对话“外人哪知”。这则清谈故事流传甚广,在南朝和唐朝的书法史写作中被反复使用。此处用的是“使用”,而非“引用”,“使用”属于一种对文献资料或史实的非严谨性的“引用”。王献之在南朝与唐朝书法史中遭遇的形象异变,本文称为“讹传之美”的事由,正是这则故事在日后书法史的写作中,采用了“使用”而非“引用”所造成的。这种情况在虞龢《论书表》、孙过庭《书谱》、李嗣真《书后品》和张怀瓘《书断》中非常明显。现将《世说新语·品藻》中二人对话的内容摘录于下:

      “谢安问王子敬:‘君书何如君家尊?’”答曰:‘固当不同。’公曰:‘外人论,殊不尔。’王曰:‘外人哪得知?’”①

      笔者将这段文字,按照问答的形式进行了编排,因为一问一答式,属于典型的魏晋“清谈形式”。“清谈形式”,绝大多数属于口谈,即所谓主客对答。一个人对某一个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谓之“主”;提出不同见解和质疑者,谓之“客”。主客互相质疑对答,往返难休,这是“清谈”的主要形式。就内容而言,所谓“魏晋清谈”,据台湾学者唐翼明定义,是指“魏晋时代的贵族和知识分子,以探讨人生、社会、宇宙的哲理为主要内容,以讲究修辞技巧的谈说论辩为基本方式而进行的一种学术社交活动”②,“清谈”相对于“俗事之谈”。

      “外人哪知”,两问两答,逻辑极好,言语洗练。问者巧设机锋,答者字字智慧;问者妙设陷阱,答者玄意无穷,尤其是答者子敬,似有更胜一筹之感。问者谢安是主,答者子敬为客,子敬尊主而又能反客为主,此蕃对话可谓是已经达到了“清谈”的最高境界。在《世说新语》中还有两则王献之和谢安的“清谈”对话,分别是“庚公林公”与“嘉宾为上”。问者是子敬,答者是谢安,但问答间话语机锋明显不及“外人哪知”。

      我们知道魏晋文化尚玄学,学习风气尚清谈,人才选拔尚品藻,人才的最高标准尚名士。玄学、清谈、品藻和名士,四者之间存在着内在的逻辑关联,起于玄学止于名士。玄学和清谈是基本功,名士是理想人格的终点。如何成为名士,则必须要被品藻(即选拔),品藻的权利掌握在当世德高望重、位高权重的王宫贵族手中。品藻在当时既是权利,更多的还是责任,即为国家选拔人才。

      

      东晋 王羲之 平安帖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谢安,东晋名士、宰相,以“清谈”知名,《世说新语》中记载王羲之忧心“清言致患”,谢安反问道:“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③可管窥一斑。谢安年长王献之二十四岁,是子敬的父辈,同时,手握当时品藻大权,即为国家选拔人才的权利。根据《世说新语》,“吉人辞寡”一条记载,谢安最喜王氏兄弟中王献之的才能。换句话,谢安多次与子敬进行“清谈”对话,其实质是在考察子敬的综合才干,为国家储选人才。《晋书·王羲之列传》中也记载:“谢安甚钦爱之(子敬),请为长史。安进号卫将军,复为长史。”④子敬两次被谢安请为长史(注:长史相当于智囊团),足见谢安对子敬才华的珍重;而请为长史的根据,与他俩之间的“清谈”有直接的关系。

      谢安与子敬的这段对话,看似在谈论书法;其实质是一场绝妙的“清谈”,清谈的最终目的,要么让自己成为名士,要么为已有的名士人格增光添彩。在这场“清谈”中,书法仅仅是谢安拋出的一个话语机锋的引子,问与答均是为了彰显谢、王的名士本色,绝非二人真的在讨论书法。但后世的书论家,每当使用这则故事的时候,似乎却忽略了这一点,误把“清谈”的所指与能指当作了“论书”,甚至主观变动对话的内容,以至于在唐朝将此故事上升到了人伦道德的层面,对子敬进行批评与指责。

      

      东晋 王羲之 寒切帖 21.5cm×26cm 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

      二 讹起虞龢——曲引“清谈”当书论

      南朝宋虞龢在《论书表》中写道:“谢安尝问子敬:‘君书何如右军?’答云:‘故当胜。’安云:‘物论,殊不尔。’子敬答曰:‘世人那得知。’”⑤

      这段文字与南朝宋刘义庆编著的《世说新语·品藻》中的“外人哪知”,显然指的是同一件事情,但两者在内容上却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世说新语·品藻》中记载的“外人哪知”,关乎一场谢安与子敬二名士之间的绝妙“清谈”,这与魏晋时代的背景十分吻合。《世说新语》虽为笔记小说,但内容真实可信,早已得到了学界的肯定。

      虞龢与刘义庆,虽同属于南朝宋人,他有可能没有读到过《世说新语》,但谢安与子敬的这则故事应该并不陌生。虞龢囿于书法家的身份,在使用这则历史故事材料时,不自觉地把原本有特定所指和能指的“魏晋清谈”,巧妙地变成了符合自己写作宗旨与当时书坛现状的论书内容,在情理之中,亦是行文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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