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22X(2014)02-0005-012 一、儒家角色伦理和对人的叙述性理解 儒家角色伦理不诉诸抽象的主体、行为、动机、理性、选择、结果、人格特征等等,而是植根于对人更为整体和多变的叙述性理解。正如黄百锐(David B.Wong)所说: 论语展现出以孔子为中心的一个组织,他们参与道德培养,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优势和弱点,并没有理论化或给出哲学上的验证,而是通过互相之间的交流,为中国哲学传统中孔子后人的理论化和哲学求证提供基础和灵感。[1](P175) 因此,儒家角色伦理不是作为另一种伦理理论而被提出,而是赋予道德生活的一种更加广阔而独特的视角,这种道德生活始于在相对直接的人类经验中寻求保证,如同我们在《论语》及其它早期儒家著作中看到的那样。有一些对儒家角色伦理持欢迎态度、同时要求澄清某些相关观念的学人,我们将以对其作出回应的方式,继续寻找足以完整而一致的表达我们思想的语言,以期探讨儒家角色伦理的广阔性之所在。 对于罗思文(Henry Rosemont)和我而言,形成这种思考的起点是儒家的核心词汇“仁”一直以来的模糊性,这种模糊在孔子论语中得到了发展。①在它多于100次的出现中,从英语的语法和反思来看,至少能够部分保证其中存在着一系列熟悉而有用的差别。这些差别的作用是从具体经验的统一中,抽象和离散出一个或多个因素;也就是说,从外在世界中抽出内在自我,从行为中抽出主体,从他人中抽出自我,从多元中抽出单一,从目的中抽出方法,将心理性格从其引导的行为中抽离,从总体独特的习俗中抽出特定的德行,从具体的叙述中抽出抽象观念本身,从更高的总括中抽出特殊行为,等等。 这些错综复杂的语言上的区分,其中的大部分,如果不是所有,对我们很有意义。因为我们习惯把个人先从群体中抽出,再从其行为中剥离,这植根于我们的哲学传统,远至毕达哥拉斯以及他的不死灵魂说。而在读论语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一个人不能通过自己成仁,也不能通过某种可复制的仁的行为而成仁。“仁”总是因情况而异、因人而异的。② 如果我们认为,早期中国宇宙论以一种重关系而轻实体的方式,为解读论语及其它经典文本提供了另一套诠释语境,那么我们必须质疑我们常识中的这种抽象和区分,因为它背离了其它传统中经验的基本存在方式。换言之,儒家哲学中所有伦理讨论的叙事基础,总是把这种区分看作是具体而连续的关系性行为的特殊抽象结果。过去我们区分为“个体”与其“德行”、或“观念”与其“叙述来源”,实际上只是同一经验中不可分离或分析的方面。 我们所谓儒家角色伦理以关系存在的事实为起点。没有什么事物或人可以自己做任何事。那么,一个人的特定角色——女儿和祖父母,老师和邻居,店主和爱人——仅仅是某种被指定的关系,在其特定性中采用了一种清晰的伦理判断:我是一个好女儿或好老师吗?角色伦理是对这种传统的一种适宜的动词状形容式的解读。这种解读不同于我们貌似寻常的假设,即个体作为离散的实体,可被抽象于其叙述背景,独立于与之关联的环境,此环境首先包括其他的人,并可以被精确地描述、分析和评价。角色伦理将始于一个宣称,在任何有趣的道德或政治意义上,人都不能脱离与其交流的其他人而被理解。事实上,只有在与他人的交流中,在指导其行为的特定角色中,一个人才能得到最好的描述和评价。简而言之,所谓道德就是有助于角色和关系生长的行为,“而”我们与他人就共同生活于这些角色和关系之中。 赖蕴慧(Karyn Lai)在其最近的一篇文章《仁:一种典型示范性的生活》(Ren:An Exemplary Life)中,也许简单讲明了一点,这就是:仁应被理解为一种广阔的、与特定语境相关的行为质,这种行为的质表现在君子与人同乐的道德生活中,因而这种生活是以促进关系的生长为目的的。人们在角色和行为中,如同撰写自传般发展和表达着这种行为的质:首先,这些角色和行为起源于家庭,接着更加广泛地扩展到社区。对于人的行为中显现出来的不同能力,赖蕴慧坚持用一种整体论观点为不同的行为能力提供一致的保证,这也使其对于“仁”的解读与杜维明不同。赖蕴慧倾向于有机的、情境性和动态的解释,而杜维明则更具分析性、理论性和抽象性。“仁”对杜氏而言是“更高的观念秩序”和“内在道德”;而赖蕴慧认为,对于她认为是不可避免的具体而特殊的生活质而言,杜维明的这种简略解释有个体化和心理化之嫌[1](P83-94)。 二、放弃“抽象的冒险” 威廉姆斯(Bernard Williams)以其与任何道德理论都保持距离而著称,这些道德理论告诉我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以及什么我们应该做。在《道德运气(Moral Luck)》这本书的序言中,威廉姆斯声称: 对于什么是道德,没有任何有趣、干净而自洽的理论能够说明;并且,尽管有当前鼓吹者有力的活动,也不可能有一个伦理理论,在一种哲学架构的意义上,将与某些经验事实一道产生道德理性的决定过程。[2](Pix-x) 怀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常被引用的语句是:“我们通过整体思考,却活在现实中。”他也忧虑我们依靠貌似清晰的抽象理论所造成的持续不平衡,同时又权衡着另一个更加含糊而充满试探性的实践世界。在对哲学史的反思中,怀特海批判伊壁鸠鲁(Epicurus)、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不明白抽象的危险”,而使得知识封闭和完备。怀特海的观点是:与这些伟人相联系的“思想史”,“是活跃的开始与压抑的终止之灾难性的混合。穿透感丧失于完备知识的确定性中。这种教条主义是学习的反抗者。在事物之间完全具体的关联中,事物的特征进入了关联本身的特征之中,因而关联本身不能被确定地定义。例如,每一个友谊都显现出两个朋友特别的特征。而如果把这种特征认作对友谊的完备定义,那么两个其他的人就不会符合这个特征了”[3](P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