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中英“藏哲勘界”研究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永攀,1975年生,历史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北京 100005

原文出处:
中国边疆史地研究

内容提要:

清朝与哲孟雄的边界为乾隆朝所划定,1894年英(印)督照会清朝驻藏大臣奎焕,建议各派边界委员勘察边界,但遭到西藏地方的反对,并拆毁了界碑。由于奎焕迟迟不能说服西藏噶厦配合勘界,奎焕被革职。本文对拆毁界碑及奎焕在勘界上的政策做了初步分析。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14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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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关清代西藏与哲孟雄边界的研究,国内外相关著述不多。作为勘界当事人的惠德(J.C.White)在其著作《锡金与不丹》①中也未对勘界做详细阐述。英国学者兰姆在《英印与西藏(1766-1910)》②中略叙及英方勘界一事,但未采用中文奏折等相关材料,对中方的政策未做研究。国内学者黄盛璋著《清代中锡边界历史研究》重点研究的对象是乾隆时洛纳山顶,侧重于地理考订,其中虽提到奎焕派遣李登山勘界一事,但只有百余字简略阐述。③吕一燃主编《近代中国边界史》④中对中锡传统边界虽然做了深入与详细地名考订,但未涉及勘界事件。有关中锡边界的研究自从上世纪90年代初期后归于沉寂,甚少学人涉足。朱昭华最近发表《藏锡边界纠纷与英国两次侵藏战争》⑤依然对于勘界中的各方纠葛未做研究。

      “哲孟雄”(Ljonjgs)是清代乾隆以后汉文史籍对锡金的称呼。清代,哲孟雄与中国西藏的划界在六世达赖后期就有明确记载。乾隆五十八年(1793)九月,驻藏大臣和琳奏报朝廷,“断还六辈达赖喇嘛所定旧界”。⑥七世达赖喇嘛时期,西藏地方与哲孟雄并无边界交涉。1788年,廓尔喀入侵哲孟雄后,藏曲大河以西被廓尔喀占领。1792年,廓尔喀在清兵的反击下失败,清朝与廓尔喀勘定了边界,设立鄂博。1794年驻藏官员呈文提到此鄂博走向:雅纳山顶、支木山顶、顺小河一带藏猛谷、日纳官寨以北。锡金的边界线勘察权在1861年英国与锡金签订《英印锡金条约》之后,落入英国人之手。1873年10月,英国大吉岭委员埃德加经过日纳(Rheinock)、隆吐(Lintu)到达则里拉(Jeylep),提到则里拉山口为藏哲边界,然后又至乃堆拉(Gnatui)和雅纳山顶(Yakla)。⑦埃德加所经过的后三个山口与山顶形成了今日中印(锡)边界。

      实际上,在1890年前,中国西藏地方的管辖范围并不止于则里拉山口,此山口以外的日纳宗、隆吐等也属于西藏地方管辖。日纳虽然是乾隆十五年(1793)由七世达赖喇嘛私自赏给哲孟雄,但清朝并未承认,所以在1794年清朝勘界时,仍在日纳设立了鄂博。当时日纳作为西藏内部行政管辖的分界,是允许外国人自由出入的,而则里拉山口以内则禁止外国人出入。所以,1873年游历西藏的埃德加有一种感觉:则里拉是中国西藏、哲孟雄之间的边界,外国人自由出入的日纳是属于哲孟雄的。就西藏地方驻兵情况而言,日纳以外为哲孟雄,日纳以内为西藏地方,西藏地方仍然派兵防守位于日纳与则里拉之间的隆吐。但这样划界显然不能达到英国人进入西藏的愿望。1889年7月,赫政从亚东的仁进岗给其兄赫德致电言:“锡金与西藏交界仍照旧,即是西藏墨竹河与锡金梯斯塔河(Tista,藏曲大河)中间最高之一带峰岭,岭北之水向入莫竹等河,岭南之水向入梯斯塔河,自分水岭一带高岭之中歧分处起始界限之。”⑧但是,中国与哲孟雄边界并非如同赫政所说是以分水岭为界的。就埃德加和1884年马科雷(Colman Macaulay)⑨探测哲孟雄的史地情况而言,英国人应该对日纳宗与西藏地方的关系是清楚的,日纳宗以内属于中国西藏。

      光绪十六年(1890),西藏地方与英国交战失利,英国希望能够将原来的中锡边界向北推进,并签订条约。赫政要求清总理衙门在条约中“不必书同旧界各山名”,而清总理衙门当时并不清楚日纳宗与分水岭一带具体地理情况,作为驻藏大臣的升泰对此也懵懵懂懂,认为与哲孟雄的边界“均系(由)分水岭……划分,仍与乾隆五十九年具奏鄂博及光绪二年续设鄂博事均属相符。奴才承办边务,亦未敢希翼了事,稍将旧界退让一步。实缘界事非亲历其地,不能灼见真知。中外人士亦鲜有深悉此段地址情形者”。⑩3月17日,升泰与英印政府总督兰斯顿在加尔各答正式签订了《中英会议藏印条约》。其中第一款规定:“藏、哲之界,以自布坦交界之支莫挚山起,至廓尔喀边界止,分哲属梯斯塔(Teesta)及近山南流诸小河,藏属莫竹及近山北流诸小河,分水流之一带山顶为界。”第二款约定:“哲孟雄由英国一国保护督理,即为依认其内政外交均应专由英国一国径办;该部长暨官员等,除由英国经理准行之事外,概不得与无论何国交涉来往。”(11)该条约并无藏文本。

      19世纪末,西方已普及用墨卡托投影法绘制地图,入侵西藏的英国无疑对之能够熟练使用,精确划定每一条河流与确定坐标,而中国显然处于落后状态,在划界过程中处于劣势。1893年签订的《中英会议藏印续约》虽然没有明确清朝西藏地方与哲孟雄边界的具体划分,但在第九款中规定:“从亚东开关之日起一年后,凡藏人仍在哲孟雄游牧者,应照英国在哲孟雄随时立定游牧章程办理。”(12)事实上,按照1890年《中英会议藏印条约》与1893年的《中英会议藏印续约》,英国人也未坚持严格划分清朝与哲孟雄的边界,只是在一些关键的山口设立了界碑。随着《中英会议藏印续约》中的藏印贸易免征关税事件的升级,英国开始在边界问题上大做文章,希望利用边界纠纷获取更多经济利益。按照《中英会议藏印续约》,西藏地方与英印之间的贸易免征关税五年,但局限于西藏亚东和藏哲边界至亚东交通沿线,而在远离亚东的帕里,西藏地方政府继续征收货物的什一税,这引起了英国的强烈反对。

      值得说明的是,西藏地方并没有执行《中英会议藏印条约》的规定,仍然按照旧鄂博的划分,在甲岗、夹仓拉等地派驻藏兵,这也引起了英国人的抗议。由此,导致了1895年的勘界事件。

      1895年参与中英勘界的中方人员为驻藏大臣奎焕及李登山、独锡勋等人,英方人员主要有锡金政治官惠德、印度孟加拉省督艾略特(Charles Elliot)、孟加拉官员卡特(Contton)和诺兰(Nolan)。其中,奎焕在光绪十七年(1891)3月著赏副都统衔,接替绍諴为驻藏帮办大臣,是驻藏办事大臣升泰的副手。1892年8月,驻藏大臣升泰卒于仁进岗。《清朝驻藏大臣大事记》称:“(光绪十八年)八月十一日丙寅,驻藏大臣升泰卒于边;命帮办大臣奎焕速赴仁进岗接办商约事宜”。(13)当年九月擢升其为办事大臣。清朝之所以选择奎焕,也可能考虑到其性格不似在对外交涉中态度强硬的升泰,以利于中英之间的交涉。奎焕正式名号为“大清国钦差办理藏印边务大臣驻藏办事大臣副都统”。光绪二十二年(1896)奎焕任驻藏大臣履职四年后被免职,被勒令返回北京,免职原因应与处理藏哲勘界不力有关,而其本人能力、德行也欠佳。1896年,被鹿传霖在《密陈西藏情形可虑疏》中参奏为“因其行为不俭,商上更为藐视”、“不惟不派番官会勘……奎焕再三开导,商上等置若罔闻”等。(14)在《奎焕驻藏卷稿跋》中吴丰培评其为“奎焕以庸碌之才,恰处内外交逼之势,何能有所作为”。(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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