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与清华渊源甚深,久已为大众知晓。尤其是晚年作为著名的四大导师之一,执教研究院国学门(一般称为“国学院”),更成就了一段学界传奇。而察其最初因缘,则可追溯到1914年。 1914年11月5日,梁启超在清华发表了题为“君子”的演说,其中以《周易》乾坤二卦之“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解说“君子之义”,以为清华学子“崇德修学”①之进境,后竟得沿用为清华校训。是月30日,为写作《欧洲战役史论》,梁启超因“都中人事冗沓,每日欲求二三小时伏案操觚,竟不可得”,又特意借居僻处西郊的清华学校。12月9日书成后,曾作《甲寅冬假馆箸书于西郊之清华学校,成〈欧洲战役史论〉,赋示校员及诸生》长诗一首,以记其事。据梁自述,著作期间,“亦尝以此书梗概为诸生讲演”,颇得学生欢迎,所谓“听者娓娓不倦,若相说以解”。②这或者可算是梁启超第一次在清华讲学。但查阅《清华周刊》,可知此回以“欧洲战争”为题的讲演,仅在12月9日、11日举行了两次;③且一战刚刚开始,梁的“史论”其实更近“时事”,而与纯粹学术性的讲演有别。若以此标准衡量,《国学小史》理应得到特别的关注。 “国学小史”的演讲与讲义 1920年3月,梁启超欧游归来。按照在欧洲时与诸同人商讨的方针,“此后绝对放弃上层的政治活动,惟用全力从事于培植国民实际基础的教育事业”,因而,除去个人著述,梁启超也开始聚合同志,“承办中国公学,组织共学社,发起讲学社,整顿《改造杂志》”。④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梁亦将出游前的家庭讲学扩展至学校。⑤ 实际上,梁启超一行尚在归途中,与其一道出游、却暂留德国的张君劢已向国内同人写信报告“在欧所商”五事,其一即为“大学”问题。不过,张的意见是,因人才不足分配,故“与其自办大学,不如运动各省筹办而自居于教授”更合算。准此,张君劢认为,梁启超若能“在北方学校中居一教习地位,亦计之得者也”。⑥而同游者蒋百里也希望推出梁氏讲学,并与已经在上海着手进行的改造中国公学事合并考虑,具体设想为,“弟以为今日第一要事,在促任公于今冬或明春即在中国公学设一中国历史讲座”。⑦可见,无论选地在北方抑或南方,梁启超进入大学讲学已是同人间一致的主张。 至于梁启超第一次成规模的讲学设定在清华学校,既有定居天津的地理之便,也与1914年假馆清华近一月,留下了格外美好的印象有关。风景固然值得留恋,“其校地在西山之麓,爽垲静穆”,远离尘嚣;校风更得其赞赏,谓为“严整活泼,为国中所希见”,故“一诣兹校,则常览一线光明横吾前,吾希望无涯涘也”。以梁之“爱悦兹校之诚,乃至不能自名状”⑧的前缘,当清华校方发出邀请之际,任公先生自会爽快应承。 不过,这一展示梁启超由政治家向学者生涯转化的重要标志性事件,在史料翔实的《梁启超年谱长编》中却少有地缺失了。1920年项下未曾记载,次年也仅在提及《墨子学案》一书的撰写与出版时顺便说明,“是书系由先生去冬在清华学校所讲国学小史讲义之一部删订而成者”。⑨而此说乃是根据梁氏《墨子学案·自叙》中所言,“去冬,应清华学校之招,为课外讲演,讲‘国学小史’”⑩而来。至于此次演讲的详细情况,尚有赖其他资料的揭示。 检索《清华周刊》,可在第200期上见到一则《名人将来校演讲》的“校闻”: 本校请梁任公来校讲演一事,现已得任公同意。俟清理手中文字完毕后,十二月二日,即可来校讲演。讲题系《中国学术小史》,大约三十点钟可讲完。(11) 由此可知其开讲时间为1920年12月2日。至于结束时间,据《清华周刊》第214期短讯:“兹以便利同学预备十周年纪念会事起见,梁任公先生演说自本周起至四月底止,暂行停止,待五月初再行续演。”(12)而此期刊物发行时间为1921年4月1日,故知“国学小史”的讲授中止于3月底,因此后未见续讲消息。 此次演讲,梁启超自述,“初本拟讲十次,既乃赓续至五十次以上”。(13)这个说法颇可疑。以最多不过4个月的时间,还要扣去春节前后的“冬假辍讲两旬”,(14)除非每周讲三次,否则不可能达到如此数额。而这样频密的安排,对于课外讲演也绝对不现实。因此,若非理解为包含“续演”的预计次数,便只能将“五十次以上”替换为“五十点钟以上”了。 由《清华周刊》的通讯亦可知,梁启超的系列演讲初拟名称为“中国学术小史”,开课以后,方改为“国学小史”。按照听课学生贺麟的记录,梁启超对这一更改做过解释: “国学小史”,原名“中国学术小史”。包含哲学,伦理学,政治学,经济学等等。是一部书名,不久就要出版。(15)这一预告也如同梁氏的多种大著述一样,最终落空,但仍可窥见其最初的构想。也即是说,在梁启超意识中,“国学”的概念相当广博,实将多种现代学科包含在内。而所谓“国学”,也与“中国学术”意涵相通,可以互换。 就讲稿的准备而言,梁启超自称“讲义草藁盈尺”,“诸生屡以印行为请。顾兹稿皆每日上堂前临时信笔所写,多不自惬意”。如参照贺麟的说法:“演讲时,分给演讲纲目讲义。使得听讲的人,可以参看。还有演讲纪录团团员,每次分工纪录。预备日后刊印出版品。使得无论听讲的,未听的,都可以知道‘国学小史’的大概。”则讲义之外,也还有学生们的记录稿。只是此一《国学小史》的讲义或记录稿当时既未能全部整理出版,在梁氏身后编成、收录最称丰赡的《饮冰室合集》中亦不见其名,学界通常知道的便只有抽取“讲墨子之一部分”(16)删订而成的《墨子学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