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登极暨金田起义时间考释

——《葡萄月令》的教学视角

作 者:

作者简介:
夏春涛,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专职副主任,二级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北京 100732)。

原文出处:
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洪秀全登极暨金田起义的时间,是太平天国研究中至今聚讼未决的问题。实际上,这两件事都是一个过程,并非具体发生在某一天。洪秀全至迟在己酉年(1849)冬已秘密称王登极,次年二月黄袍加身,后在金田公开称王建号。完整的“金田起义”以各地招集人马赴金田团营为序曲、以十二月初十在金田庆贺洪秀全生日和起义胜利为尾声,是一个时间持续数月、由一系列活动和斗争交织而成的一个过程。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14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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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19(2013)04-0052-06

       今年是太平天国建都江宁(今南京)160周年。太平军以破竹之势进军江南,得益于士气高涨、民众纷起响应、清军战斗力低下,也与酝酿起义时部署周密有关——倘若在举兵之前便遭镇压,也就无法形成后来的燎原之势。然而,由于原始资料匮乏,研究洪秀全等人从秘密酝酿到举兵反清这段历史有不小难度。在存世太平天国文献中,《太平天日》是唯一一部编年体书籍,讲述洪秀全的早期经历,但仅写到丁未年(1847)十一月;其余文献对这段历史仅有零星描述,语焉不详,且表述不尽一致。瑞典传教士韩山文《洪秀全之异梦及广西叛乱的起源》一书,系根据洪仁玕口述撰成,但洪仁玕没有赴广西参与谋事,难窥其详。清方相关记载也十分简略,并有不少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之说。这导致相关史实扑朔迷离、隐晦难辨。上世纪80年代,太平天国刊刻的《天兄圣旨》由王庆成先生在英国发现,成为研究这段历史不可或缺的史料,但相关记载仍谈不上完整全面。

       经过罗尔纲、简又文、荣孟源、王庆成、茅家琦、姜涛、吴善中等几代学者相继撰文考证,这段历史的线索现已比较清晰,但关于洪秀全登极暨金田起义的时间,至今仍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本文拟就这两个问题谈点一得之见。

       一、洪秀全登极时间考释

       关于洪秀全登极的时间,主要有庚戌年(1850)二月二十一日平在山登极说、太平天国辛开①元年(1851)二月二十一日武宣东乡登极说,此外还有永安登极说、南京登极说。洪秀全究竟是在何时何地称王的?太平天国文献没有就此留下明确记载,但仍有线索可寻。

       太平天国壬戌十二年(1862)刊印的《太平天日》一书说,上帝在高天封洪秀全为“太平天王大道君王全”,并命写“天王大道君王全”七字,作为洪氏日后下凡的凭据。另据该书记载,丁未年七月,洪秀全在武宣东乡诗斥九仙庙,首句作“朕在高天作天王”,已自称“天王”;九月,捣毁象州甘王像时在墙壁题诗,末署“太平天王题”②。《太平天日》封面题有“此书诏明于戊申年冬”等字。据此分析,早在戊申年(1848)冬,洪秀全就已经以口头或书面形式,在上帝会③内部秘密传播过上述内容。从渊源上看,“天王”或“太平天王”名衔源于洪秀全升天异梦中的情节,或者说是他本人拟定的。

       《天兄圣旨》一书也有相关记述,使我们得以了解洪秀全名衔被正式确认的大体经过。据该书卷一记载,戊申年十一月中旬,洪秀全与天兄(萧朝贵)有过一番对话:天兄(萧)明确承认洪秀全是天父上帝之子、天兄基督胞弟,并说“天王大道君王全”七字“是高天写来”,“畀尔作凭据”;另告诫洪秀全“但尔称王,不得称帝,天父才是帝也”④。同是“天王”,洪秀全早先是从宗教意义上说的,且是自封的;此时则是从打江山角度说的,并得到天兄(萧)的确认。这说明早在确立反清意向之初,上帝会核心层便已确认了洪秀全的名衔。不过,从此事的重要程度推断,所谓“诏明”不可能是广而告之,而是仅局限于很小范围。时隔两旬,即同年十二月初七,天兄(萧)试探王为正等骨干信徒说:“今晚求天父上主皇上帝,总要求天父上主皇上帝准洪秀全早坐金龙殿。朕看尔们那(哪)个会求也。”⑤这实际上是围绕打江山在内部进行的一次秘密动员。据天兄(萧)所言分析,此时洪秀全的名衔虽已确定,但并没有坐上“金龙殿”,即尚未正式登极。己酉年(1849)正月下旬,洪秀全返回广东花县,直到五月份才重返紫荆山。这说明洪秀全等人此时尚未有具体、紧迫的起义计划,一切都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关于此后的相关情节,《天兄圣旨》续有记述。据载,己酉年十一月十六日,天兄(萧)首次谈到“朝王”概念。他在领胡以晃见洪秀全之前特意叮嘱说:“胡以晃,尔现要同朝贵去朝王。特赐盔甲与尔,尔要紧谨口也。”十二月二十九日,时值石达开率贵县会众打败六屈村富户周凤鸣的团练武装,韦昌辉(韦正)提出“现应暂班师回朝,朝见太平王也”、“大军现宜回朝朝见太平王也”。庚戌年正月,各地骨干信徒各备财物,相继到紫荆山“来朝”。天兄(萧)叮嘱众人要严守秘密,要真心拥戴洪秀全等人,并赞许胡以晃欲为起义变卖田产之举。二月二十三日,距咸丰帝在北京举行登基大典不到一月,洪秀全在偏僻山村暗中黄袍加身。天兄(萧)就此嘱咐说:“要避吉,不可命外小见,根机不可被人识透也。”⑥据以上记载分析,在策动团营起义之前,洪秀全已秘密称王,随后又黄袍加身。不过,这在当时属于核心机密,仅限少数骨干成员知晓,故天兄(萧)再三强调要“慎言”、“谨口”、“根机不可被人识透”等。洪秀全行踪无定、再三改变藏身地点,也是出于这层考虑。同年九月下旬团营进入高潮时,天兄(萧)仍提醒洪秀全“千祈秘密,不可出名先,现不可扯旗,恐好多兄弟不得团圆矣”⑦。也就是说,称王乃至建号已是既成事实。同在秘密状态下,上帝会高层还煞有介事地搞起了相应礼仪。据载,在平在山时,洪秀全与天兄(萧)谈到可否用龙来点缀威仪:天兄说“龙是妖”,洪问“金龙殿之龙是妖否”,天兄表示“金龙殿之龙是大宝也,非妖也”⑧。

       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来思考。据梁立泰“家册”记载,他于庚戌年七月在金田入营,八月封前营长东两司马,九月升前营旅帅⑨。这说明,在团营伊始,上帝会就已组建军队、分封官职,而洪秀全称王必定在此之前。否则,梁立泰等人的官职又是何人所封或以什么名义封的呢?

       这一事实还说明,金田团营时,对所有参加起义者来说,洪秀全称王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这也是号召起义的需要⑩。随着事态发展,清方后来也有所耳闻。庚戌年十二月初五日,钦差大臣李星沅奏称,“桂平之金田村另有会匪聚集,号称万余,并帖伪示”;同月二十日又奏称,洪秀全等“私结尚弟会,擅帖伪号伪示”(11)。奏折中的“伪示”与“伪号伪示”应是同一个概念:作为造反者告示,名衔、国号应是一体的;洪秀全等人不至于在布告中仅列名衔,时隔十多天后再宣布国号——更何况洪秀全早已暗中称王乃至建号。大体可以推断,在庚戌年十二月或稍早时候,洪秀全已公开称王建号。从秘密登极转为公开称王建号,是事态演进的必然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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