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書寫方式探源

作 者:
馬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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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
文史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14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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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導言:相關的研究與觀點回顧

      中國古人的文字書寫,歷來是“豎寫左行”,即從上到下的字序,從右到左的行序。這一傳統不僅深刻地影響了中國古代書籍的格式、編排、形制等,也是一個頗具特色的文化現象。對於這種書寫方式的成因,既往已有不少學者表示過興趣,並有相關的研究。然而各家說法不同,至今尚無完全令人信服的結論。兹就筆者所見,擇其要者,略述如下。

      錢存訓較早注意到此問題,認爲:“中國文字的書寫和排列,不論記載在某一種材料上,也不論是何種形式的記録,其順序都是從上到下,從右到左,直順着書寫和閱讀,古今皆然,直到最近纔開始改變……原因雖不可確考,但可推測這一特點應和中國文字的構造、書寫材料、應用工具以及生理和心理等因素有關。中國古代的象形文字,如人體、動物、器皿,大多縱向直立而非横卧;毛筆書寫的筆順,大多是從上到下;竹木材料的紋理以及狹窄的簡策,只能容單行書寫等等,都是促成這種書寫順序的主因。至於從右到左的排列,大概是因爲用左手執簡,右手書寫的習慣,便於將寫好的簡策順序置於右側,由遠而近,因此形成從右到左的習慣。”①錢存訓在此問題上的最大貢獻,是首先指出了“豎寫”主要與使用狹窄的簡策相關、“左行”與左手執簡右手書寫相關,這都是正確的。但他認爲左手執簡右手書寫時“便於將寫好的簡策順序置於右側,由遠而近,因此形成從右到左的習慣”則未安。因爲當左手執簡時,若將寫好的簡置於左側,由近而遠,未必就比他所說的“置於右側,由遠而近”不便,這裏並没有顯示出從右到左排列的必要或優長之處。

      勞榦同意錢說,認爲:“存訓先生曾經提到中國文字的排列自上而下,自右而左的原因,和右手有關,是十分確切的。如其再找一下書寫和竹簡的關係,就更爲明白……更由左手拿着的簡是直立的,而一般人手執細長之物是與手指垂直的;於是中國字的行款,成爲自上而下,自右而左了。”勞榦强調書寫與竹簡的關係,指出左手所持的簡是直立的,因而形成了豎行,這一見解是正確的。但他認爲“爲着左手拿簡方便起見,空白的簡是放在左邊的。等到把一根簡寫完,寫過的簡爲着和空白的簡不相混,也就左手一根一根的向右邊推去,並且排好。在這種情形下排出的行款,總是寫好的第一根簡在最右,以次從右排到左”②,此說則未安。因爲依照情理,空白簡在書寫時可集中堆放(亦可盛於容器或囊袋),一般無須擺列,其與寫過字的簡又明顯有别,故二者不易相混;且如上所述,寫過字的簡的擺列,也没有將第一根放在最右的必要或優長之處。耿相新也同意錢說,並認爲,“一般日常書寫文字多是先寫後編,故此自上而下書寫也就更加順理成章了”;“這種書寫習慣應與直接受到甲骨卜辭、青銅銘文絶大多數爲直行書寫、自右向左閱讀的啟發有關”,此是“另一個重要誘因”③。其說未安。他可能未注意到書寫時臂、手、書寫材品是否以家具承托的問題(即當時的人們是否在几、案或桌子上書寫)。在有承托的情况下,無論先寫後編還是先編後寫,對下行的字序似無直接影響;而在無承托的情况下,先編後寫反會導致從右到左的排列(說詳後)。此外,因甲骨卜辭和青銅銘文並不早於竹簡、簡册之書寫,故不能成爲後者的“誘因”。

      王鳳陽認爲,原始文字的字形、行款的發展和改進,主要受兩個力量的限制和支配:一是書寫的生理習慣,它對各種起源不同的文字的作用是一致的;二是書寫時的物質條件,後者決定了行款的差異性。因中國古人“日常的、普通的、大量的用於書寫的材料”是用竹、木製作的簡,而單簡和漢字的字形皆宜於豎寫,故形成下行的字序。又因古時以單簡記事,累積到了一定數量纔編簡成册,而人多以右手爲主,“可以想像,編簡時也是左手取簡,右手編簡,自右而左(或自上而下),依次編結的”,即使自上而下編簡,横過來時也是自右而左,故形成自右而左的行序④。王鳳陽說行款的差異性受書寫時物質條件的限制和支配,的是確論。他認爲漢字的字形和狹長的單簡都宜於豎寫,因而形成下行的字序,這也是不錯的。但漢字的字形與下行的字序二者間孰爲因果、是否相互影響,似尚可討論。而他認爲古人記事用單簡,先寫後編,右手編簡,故形成左行的行序,此說則未安。理由是:一,單簡的容字少,古人雖記事簡要,但亦有短、有長,未必只用單簡;二,重要的文獻當複製抄本,而抄本多先編後寫(說詳後);三,以右手編簡未必會導致行序左行,似反便於右行。

      游順釗認爲,“就算竹簡是古代書寫的主要材料,縱行這個謎還是没有解開,因爲在竹簡上也可以横寫……我認爲漢字下行是因爲當時不用托板(如桌子等)所致。没有穩定的托板支持,是没法單靠個人雙手,同時兼顧執筆和拿簡的”;“因爲竹簡是寫好纔連綴的……因此我推論當時寫簡的人是一手拈着竹簡的頂端,另一端則頂着腹部或腹胸之間,一手提筆從簡的頂端向己方寫下去”;至於不用托板的原因,“當然不是技術上的困難而是商代掌文書的爲了壟斷使用文字的特權……故意使書寫技巧神秘化,誇大它的難度”;到戰國時,文字的使用擴散到了較低級的官吏,這些人將竹簡“放到几案那類家具上書寫”,纔使書寫較爲便捷省力了⑤。游順釗認爲漢字“豎寫”是因書於竹簡且不用托板所致,這是正確的;其所論不用托板的原因亦可備一說。但他認爲竹簡爲先寫後連綴、自戰國起在几案類家具上寫,此說則未安。因爲竹簡既有先寫後編的,也有先編後寫的;當時的几案或窄或矮,很難將竹簡或簡册平放在上面書寫。倘若几案夠寬夠高而可供書寫,那就不一定非“豎寫”而不“横寫”了。此外,他没有解釋“左行”的原因。

      楊秋生認爲,早期漢字單字“縱向疊加”的構成、使用竹簡、書寫時没有可供依托的家具、卜辭的契刻方式等,都是導致漢字“豎寫”的原因。“左行”則與青銅器銘文的製作有關:陶範“内範爲鏡像字,由於泥土較軟,又要刻成陽字,爲了防止在刻製的過程中損傷銘範,必須採用右行法,即左邊一行刻好,再向右邊挪動另起一行,這樣右手就不易壓壞左邊已刻好的銘文。那麼,鑄成的銘文便是左行的……由於青銅器的神祇性,銘文排列形式也逐漸被人們遵循,成爲日常書寫慣例”;簡册的大量使用則是“左行”另一個原因:從書寫與閱讀看,“整卷(册)竹簡左行利於書寫,也利於翻閱:一般情况下,左手負責展簡,右手主書寫;從閱讀的角度,左行利於左手展簡,右手拉簡,且可執筆圈點或謄寫。右行則諸多不便”⑥。楊秋生所說漢字“豎寫”的原因大致不差,但他對“左行”的解釋則未安。因青銅器銘文多係簡册之文的迻録,故其行款當仿自簡册的行款。此外,籠統地說簡册的大量使用是導致“左行”的原因也嫌不足。因爲正如他自己在文中指出的,“大多數人用右手執筆,自右行而左行書寫,容易將右邊已寫好的字迹抹拭”,且“右邊書寫的内容被右手遮擋,不利書寫者邊寫邊參照”⑦。而在閱讀簡册的時候,以左手展簡、右手拉簡還是以右手展簡、左手拉簡,兩者似無明顯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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