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洞明,无比神圣。 ——柏拉图,引自阿塔纳斯珂雪的《磁学》(1669) 1955年11月16日,自学成才的意裔美国艺术家马里诺·奥里蒂向美国专利局提交了一个名为“百科全书美术馆”的设计,这是一座假想的博物馆,容纳了所有世上的知识,汇集了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从轮胎到卫星。
1950年代,马里诺·奥里蒂站在自己设计的“百科全书美术馆模型旁 多年来,奥里蒂一直隐居在宾西法尼亚郊区潜心于他的这项创作,他在车库中搭起一座有136层楼的建筑模型,该建筑预期高700米,占地面积超过了华盛顿的16个街区。尽管这项计划从未实现,但是纵观艺术史和人类历史,类似奥里蒂这样思虑全世界各门知识的怪人却屡见不鲜,许多艺术家、作家、科学家和自诩为先知的人,都曾尝试塑造一个图像世界来捕捉大千世界的无限多样性——虽然通常是徒劳的。 这种妄想无所不知的个人世界观,表明了调和自我与宇宙、主体与客体、具体与一般、个人与时代文化的不懈努力。今天,当我们面对泛滥的信息时,那些试图将知识转化为兼容并蓄的体系的尝试显得尤为必要和迫切。第55届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以展览的方式探索了驰骋的想象力,就像奥里蒂的“百科宫殿”一样,将当代艺术作品和历史上的人工制品与拾得之物融于一体。 “百科宫殿”是关于知识的展览,更是关于观看和知晓诸事之欲望的展览,这种冲动的出发点受制于执着和偏执。从这个角度来讲,展览还关乎知识的不可穷尽和洞明世事的不可能性,我们曾经的忧虑一旦清晰地呈现出来,此般努力将永远无法满足我们的欲望。 展览的核心是反思运用图像组织知识并形成我们对世界的体验的各种方法。受艺术史家汉斯·贝尔廷提出的“图像人类学”的启发,展览试图探究想象的范畴和想象力的功能。在这个受外部图像围攻的时代,留给内心意象——梦境、幻觉和想象——以怎样的空间?当世界本身已经变得越来越像图像的时候,创造世界形象的关键是什么? 展览汇集了从20世纪初到当下的作品,但并不是以线性的方式呈现出来,而是通过对比和分类、时代误植和碰撞揭示出其中的网状关联。“百科宫殿”被设想成一座临时博物馆,通过重聚艺术品和其他具象表现形式,模糊了职业艺术家和业余艺术家、业内人士和外行之间的界限,既将艺术从其假定的自治囚笼中解放出来,也向我们提示了艺术表达世界景象的能力。选择将艺术品、文献、遗物等不同的物品放在一起,并非无谓的论战,而是绝境求生的尝试。我们绝不能将当代艺术推进围墙里:隔离艺术意味着将其降格至娱乐界,任由市场的摆布或沦为杰作的同义反复。当艺术作为阐释学之工具来分析和解释视觉文化时,艺术必须从神龛上走下来,以更接近其他关乎存在的探索。在这个去高尚化的过程中,艺术与其他图像生产方式的距离被拉近了,但是这次位移并没有牺牲或削弱图像迷人的魅力。如果有什么不同,那或许就是注入了新的能量。
郭凤仪 《黄陵》 1996年 宣纸彩墨 256×71cm 实际上,通过在不同语境下重组艺术品和人工制品,人们希望强迫异质之物共存,进而在艺术与其他具象形式的摩擦中产生新的火花。许多艺术史家和哲学家一直致力于研究图像,但不同于阿比·瓦尔堡和罗兰·巴特,他们强调分析和比较各类图像的必要性,从习以为常的到稀奇罕见的,融合了杰作与商业形象、宗教画和广告。不是图像的来源(类型或属性)而是图像的震撼力使它们彼此有别。 乔治·迪迪-胡伯曼是最敏锐地阐释图像在艺术和文化中的地位的人物之一,他借用症候隐喻来描绘某些图像的力量。“什么是症候呢?实际上,如果不是意想不到的、陌生的,那么通常就是强烈的或是具有破坏性的符号,从视觉上告诉我们哪些是不曾见过的,哪些是尚不知晓的?”迪迪-胡伯曼写道,“如果图像是再现中的一个症候——就批评而不是实践层面上而言,如果图像在再现中不足以令人愉悦,那么图像则代表了再现的未来,一个我们还不知道怎样阅读,甚至不知道怎样描述的未来”。迪迪-胡伯曼认同20世纪初艺术批评家、艺术史家卡尔·爱因斯坦的直觉,认为图像具有“预言的力量”而非救世主般的力量。图像是“使世界非理性化”的一个“虚幻区间”。 艺术史是一部预言的历史。 ——瓦尔特·本雅明 “百科宫殿”是一个关于幻象的展览,而幻象是观看行为的反映,从字面上讲,是在我们的想象中形成的特殊视觉形式。换言之,“百科宫殿”是一个无需用眼睛观看的展览。围绕着我们的丰富图像描绘了我们目前的特征,当我们试着闭上眼睛,就会发现脑海中总是有挥之不去的画面。 正如法国媒介学家雷吉斯·德布雷在《图像的生与死》中追问的,“为什么不是别的而是图像?”我们不是唯一将形象传递给大脑并留下记忆的动物,但人类却是唯一创造形象并赋予生活以图像的动物。汉斯·贝尔廷认为,“人类是图像的天然轨迹,是图像的活体器官。”不言而喻,图像居于我们的脑海和身体,同样的,我们的脑海和身体也是图像的来源,就像在本真中逐渐化解一样深刻。或许,艺术经验是将其力量归于以下悖论——虚构的外在人造形象是我们内心意象的显现。在某种意义上,微妙的奇迹正存在于内心意象和外在形象的交界处,电影理论家克里斯蒂安·麦茨将“暂时打破一种极为正常的孤独状态”描述为“一种火热激情的共享状态”。在这,他指出特殊愉悦的来源在于:从通常是内心意象的外部形象接收熟悉或不太陌生的图像,然后看着它们穿越物理空间留传下来,进而在其中发现某些意外收获。霎那间,觉得它们或许可以与紧随其后的氛围分离开来,人们对那种不可能的感觉如此熟悉并乐于接受,对所有人来讲是一种轻度绝望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