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所蕴藏的经济思想,不独在我国经济思想史中是出类拔萃的,就以世界古代经济思想而言,它也是一颗稀世的明珠。也许《管子》博大精深的经济理论太具穷追之魅力,也许古往今来的经济活动一直受着《管子》影响力之左右,反正,人们对那个曾经支配着齐国整个社会生活和直接贯穿于《管子》整个经济思想的具有胞核意义的东西,即《管子》经济思想中的伦理观问题的研究,实在太欠缺了(虽然在某些专家的论著中有过阐述,然仍给人以蜻蜓点水之感)。《管子》之所以是《管子》,而不是《论语》或《孟子》;齐国之所以能成为春秋时期的第一个霸主;管仲之所以不像其他诸子百家而有着自己独特的社会活动,是不是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在起着统摄作用?显然,用一般纯经济的观点是无法诠释《管子》的。因于此,本文拟就《管子》经济思想中的伦理命题,略作勾稽,意在抛砖。 一 有关管仲生平事迹的史料很少。司马迁的《史记》将管仲和晏婴列为一篇《管晏列传》,涉及到管仲的不过400余言。《国语》中的《齐语》单薄得很,记载管仲的活动寥寥数言,其他能反映管仲生平的正史、野史、外史、演义等,罕有凭据的价值。征诸史实,我们所能了解的不外乎: 1.管仲对商品生产、货币、贸易等经济问题有较丰富的直接知识,套用一句时髦的话,管仲很有经济头脑。 2.齐桓公不忌权利争夺中管仲的“一箭之仇”,大胆启用贤者,在后世封建社会中,凡言君臣相行、朋友相知者,莫不以管仲为典型。 3.管仲相齐四十年,辅佐齐桓公实行了一系列经济改革措施,使齐国处于鼎盛时期,实现了“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史记·管晏列传》) 4.在《管子》经济富国的乐章中有一个极不和谐的音符,即它的侈靡论。它对于诸子各派所宣扬的“强本节用”持保留意见。《管子》甚至提出“国用相靡而足,相积而赡。”(《管子·山权数》) 凡此种种,旨在说明:1.齐国之所以强盛,因为有了管仲这样一个会抓经济的相国;2.《管子》形成了独有的经济运行机制,使齐国走向富强。 《管子》的经济思想确有大量的可以称颂、以至仿效的经济政策、经济手段,这确实是使齐国强大的重要因素,也是管仲经济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齐桓公为什么择管仲为相,管仲为什么会采取这样而不是那样的经济策略,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我认为,管仲固然是位优秀的经济家,他的经济活动确实具有许多被后人奉为金科玉律的东西,以至使历史上的许多改革家很少不以《管子》的经济思想为蓝本,这一切恰恰都在说明:管仲与其说是一位经济家,毋宁说是一位政治家,或曰具有明确的统治意图和伦理意识的改革家更准确;《管子》与其说是一本经济学著作,毋宁说是政治学或曰充满伦理观的教育学更为贴切。 首先,管仲的经济活动有赖于他在政治舞台上的天才。齐大夫鲍叔牙在齐桓公面前鼎力荐举管仲时说过这样一段话: 臣之不若夷吾者五:宽惠柔民,弗若也;治国家不失其柄,弗若也;忠惠可结于百姓,弗若也;制礼义可法于四方,弗若也;执枹立于军门,使百姓皆加勇,弗若也。(《国语·齐语》) 这段话活脱脱的道出一个政治家的品质,哪有半点经济色彩? 其次,管仲之所以能把经济工作当作相执政、振兴齐国的生命线,还在于他对当时当地社会生活的冷峻审视。胡寄窗先生对此大加赞扬:“《管子》的唯物主义观点贯彻到它的政治、伦理的各个方面,特别是将社会物质生活条件作为政治、伦理观的基础。”(胡寄窗:《中国经济思想史》上,第291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春秋时代虽然仍保持着封建领主经济的特质,但巨大的变革已经开始在社会各方面展开。特别是土地王有制的崩溃成为既成事实时,阶级的变化是必然的。伴随着独立的小手工业和家庭手工业的发展,商品的自由经营成为急切的社会需要。西周以来土地王有制度下严格的市场控制制度,在商品的自由经营中变质。明显的事实是,许多“金玉其车,交错其服”的富商大贾第一次出现在中国历史的舞台上,他们常是志气高扬、结驷联骑地往来于各国之间从事贸易,甚至结交王侯与天子分庭抗礼。齐桓公和管仲面临的就是这样一种局面,齐国何去何从,一君一相不能不考虑。齐桓公想什么?答曰;称霸;管仲想的是什么?答曰:辅弼齐桓公称霸。对此,他们是毫不掩饰的。一君一相沆瀣一气,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而已。《国语·齐语》中就有佐证: 桓公曰:“吾欲从事于诸侯,其可乎?”管子对曰:“未可。国未安。” 桓公曰:“吾欲从事于诸侯,其可乎?”管子对曰:“未可。邻国吾未亲也。” 桓公曰:“吾欲南伐,何主?”管子对曰:“以鲁为主。” 桓公曰:“吾欲西伐,何主?”管子对曰:“以卫为主。” 桓公曰:“吾欲北伐,何主?”管子对曰:“以燕为主。”争雄称霸的欲望和野心可谓昭然若彰。然而,管仲意识到,不抓经济,何以争雄;管理国家,必须使人民富足起来,《管子》的伦理观恰恰体现在这里。《管子》一书第一篇的头一句话就表现得十分清楚: 凡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国有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管子·牧民》) 很清楚,让饥肠辘辘的百姓知晓荣誉、耻辱,遵守礼仪、操守,无异于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