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是我国战国时代的思想巨匠,也是道家思想的集大成者。他那独树一帜的人生哲学,对中国传统民族心理产生深刻影响。但是,长期以来,庄子被当作“混世主义者”、“滑头主义者”、“胆小怕死”,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我们认为,尽管庄子的人生哲学存在着悲观伤感、安命无为的消极因素,但实是来自对社会现实的深刻洞见和独特思考。他所倡导的个性自由、思想解放、反对世欲桎梏等思想,从与儒家不同的角度阐发了一种人道主义,对于儒家伦理中桎梏人心的一面予以有力的冲击。因此,对于庄子的人生哲学应看到其独特的思想价值和伦理价值。本文拟就庄子人生哲学中的自由观、处世观、生死观作一初步探讨。 一、逍遥游──旷达“无待”的自由观 庄子生活于战国时代中叶,是中国社会的大动荡时期。各诸候为一己之利驱策成千上万的人相互残杀。君王无道,滥施刑罚。“方今之时,仅免刑焉”(《庄子·人间世》以下只注篇名),“其于罪也,无赦于虎”(《则阳》)。 《列御寇》中抨击宋王说:“宋国之深,非有九重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宋国之境地,不只象深渊那样危险,宋王的凶猛,不只象黑龙那样的凶残!鉴于统治者如此,庄子“高论怨诽”,俨然如“非世之人”,猛烈抨击黑暗现象,发出“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肱箧》)的愤怒呼声。“宁游戏于污渎中自快,无为国者所羁,终身不仕。”(《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决不与统治者同流合污,转而超脱于现实之上,追求一种理想的自由境界。由此看来,把庄子看作一个绝对的出世主义者是欠当的。庄子的“出世”是因为对现实的不满和绝望,但他并没有完全回避社会。所谓出世,即闭目不视现实,世事变迁、民众疾苦全然抛诸脑后,囿于自我天地以自乐。而庄子如果是一个出世主义者就不会高论怨诽了,如清代胡文英说:“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万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①并非庄子不想有所作为,实是现实过于黑暗,无法施展才能。“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也?此比干剖心微也夫!”(《山木》)所以倒不如摆脱现实的污泥浊水,逍遥于“无何有之乡”,以求得一种精神上的自由,这是庄子作逍遥游的第一个原因。 在庄子看来,现实的人生总是被外物所累;所谓“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齐物论》)人为了适应社会,追名逐利,终日竭尽心智,勾心斗角,心灵不得安宁。然而,“人一受其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恭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之谓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齐物论》)人不过是宇宙间匆匆的过客,“如白驹过隙”,时光飞速流逝而人一筹莫展,终生劳劳碌碌却不见其成功,心力疲惫之极却不知归宿所在,因此,庄子慨叹:人生太悲哀了!即使长寿不死,又有什么好处呢?庄子对人生的深深失望和无可奈何的苦痛孕育出这样一个严肃的命题:人生的价值何在?人生难道本来就是这样昏昧的吗? 《秋水》记载,庄子钓于濮水,楚庄王使人说庄子去楚国为官,庄子以神龟喻之,表示“宁生而曳于涂中”,自由自在,亦不愿为世事所累。《养生主》一则寓言说:“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意思是水泽边的野鸡虽然走十步才能啄一口食,走百步才能饮到一口水,却不愿被人畜养在笼子里,身处樊笼,即使精气充沛,却没有自由。在庄子看来,世俗之事即为人之樊笼,驱使人们为私己之利勾心斗角,束缚着人的心灵,人在世俗的桎梏中永远不可能有心灵的宁静和幸福。正因为如此,庄子主张超脱于世俗名利是非之上,变人为物役为“物物而不物于物”,追求个体的精神自由,这是他作消遥游的原因之二。 逍遥而游是庄子的生活理想。他看透现实,不愿与统治者合流,不愿为外物所累,固然是作作逍遥游的重要原因,但更主要的,在于庄子对于“命”的一种无可奈何的态度,也就是说,安命论是逍遥游的主要原因。 那么,何谓命呢?《天地篇》中说:“泰初有无,无有无各,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一相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目然之间,谓之命。”就是说,万物产生之初,尚无形状时,却有阴阳的亲密无间的结合这就是命。很显然,庄子这里的“命”即类似于我们说的万物之生命,它承接天地变化而来,形体生于精神,精神生于道,而道为万物之本,庄子赋于命以无可置疑的必然色彩。 《大宗师》道:“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德充符》说:“死生存亡,穷达富贵,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待乎前而不能规乎其始也。”就是说,死生由命,如天地变化一样,是人力无法干预的,而人世间的穷达富贵、品德好坏、寒暑饥渴交替变化都是无可奈何的“命”之运行。庄子把“命”抽象为一种至高无上的异己力量。既包含了客观必然性,也包含了偶然性,一切皆有命定。因此,他主张“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秋水》),若以人变天,无疑于螳臂挡车。人处于社会之中只能随顺自然。“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人间世》)把“安命”做为一种至高无上的道德境界。这样,庄子认识到命的力量的强大不可抗拒,人在现实世界中无法实现身心自由,只好索诸于冥冥之中的精神世界,通过玄想的方式在心灵的虚空中寻求精神的自由,这是庄子逍遥游的主要原因。 逍遥游是庄子的生活理想,是他极力推崇的自由观,也是庄子人生论的核心内容。他以奇诡的想象、光辉的文笔勾画了一个逍遥无为、安闲自适、令人神往的境界。《逍遥游》说:“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应帝王》说:“乘夫莽眇之鸟,走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旷垠之野。”《齐物论》说:“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