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古代士人的使命感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锡勤,黑龙江大学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研究中心、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原文出处:
道德与文明

内容提要:

中国古代的士、士人即是知识分子、知识阶层,他们是中国古代社会基本价值、准则(道)的坚守、维护者,因而具有自觉的使命感、责任感,以“任重道远”自策、自勉。中国古代士人的使命感、责任感主要表现在文化传承、社会批判、道德教化、匡救社会危机诸方面。中国古代士人的使命感、责任感为近代以来的中国知识分子所继承,但与古代传统士人相比,中国近代以来新型知识分子的社会使命感、责任感又有了新的内容、要求。


期刊代号:B8
分类名称:伦理学
复印期号:2014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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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2-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539(2013)05-0036-05

       中国古代的“士”、“士人”,简言之即是知识分子、知识阶层。他们中的优秀分子(即古人说的“士君子”)以坚守、维护社会基本价值、基本准则(“道”)为己任,是一批具有自觉使命感、责任感的人。中国古代士人的使命感、责任感不仅为同时代的世人所称道、景仰,也深深影响了近代以来的新型知识分子。

       士、士人是中国古代社会的特殊群体,故本文先对士的产生、演变作一简要回顾。在商周,士是负责各种具体事务的最低一级贵族。这种士,史界多称为“贵族士”。到春秋时代,士的地位、构成开始发生变化。众所周知,春秋战国是中国古代社会大变动的时代。随着旧制度逐渐瓦解,旧贵族的地位不断下降,而一些平民的地位则因社会变动得以上升。于是,士这一介乎贵族与平民之间的阶层,人数不断扩大。而且,士的构成也逐渐多为知识人,这同社会变动过程中的文化下移有直接关系。自周室东迁之后,周王室日渐式微,周初的一些封国也先后灭亡。于是,“学在官府”的文化垄断局面一步步被突破,出现了所谓“天子失官,学在四夷”(《左传·昭公十七年》)的状况。乡校与私人办学的兴起,使长期被“官府”垄断的知识文化流布于民间。这样,就出现了一批有知识才能且有信念、理想的新型士人,他们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原型。由于社会有需求,这批新士人队伍不断扩大,成为与农、工、商并列的“四民”之一,且成为四民之首。

       新士人的产生,是春秋战国时期中国社会结构、阶级关系变化的产物,而赋予新士人灵魂、品格、理想的则是孔子和原始儒家。他们是特殊士人精神的塑造者。正是他们提出了理想士人的标准,这些标准为后世优秀士人所坚守,成为中国古代优秀知识分子的传统。

       孔子和原始儒家对士的根本要求是使自己终身成为道的坚守、维护、弘扬者。《论语》一则言“志于道”(《论语·述而》),再则言“士志于道”(《论语·里仁》)正是此意。“士志于道”就是说,作为一名真正的士,应终身不懈地向往、追求、维护道;而且,由于“人能弘道”(《论语·卫灵公》),士又应是道的弘扬者。总之,真正的士是离不开道的。

       所谓“道”,简言之即社会的基本价值、基本准则,它是一个社会赖以存在,得以正常运转并发展的根本保证,所维护的是社会的整体利益。自然,孔子所说的道乃是那时社会的基本价值、准则。孔子和原始儒家要求士志于道,即是要求士成为那时社会基本价值、准则的维护者。所以,孔子和原始儒家从一开始塑造理想士人,便赋予他们使命感、责任感,勇于承担责任的担当精神。

       孔子和原始儒家认为,由于道要靠士去贯彻、落实、维护、弘扬,因此,士首先应是一个自觉接受、拳拳服膺道,能将道落实为自身实际行动的人,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所以,孔、孟、荀对士应具有的品德作了多方面的说明。为节省篇幅,下面主要举《论语》为例。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已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悌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也!抑亦可以为次矣。”(《子路》)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子路》)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卫灵公》)

       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矣。”(《子张》)

       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里仁》)

       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宪问》)

       《孟子》的相关记载有:“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孟子·尽心上》)“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能为”(《孟子·梁惠王上》)。荀子在《非十二子》篇中将士分为从政的“仕士”和在野的“处士”。荀子认为,“仕士”应是“厚敦者也,合群者也,乐富贵者也(“富”当作“可”,可贵系指道德),乐分施者也,远罪过者也,务事理者也”。而“处士”则是“德盛者也,能静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著是者也”(“著是”当作“著定”,意为有定守而不随流俗)。

       孔、孟、荀对士的要求虽包括才干、能力,但主要是道德。士自然必须恪守基本道德(如仁义、孝悌、忠信、友爱、宽厚、守礼、知耻、远罪),理应是这方面的楷模。但作为士,又应是“德盛”者,尚应有更高要求,比如“见危致命”、“临难毋苟免”(《礼记·曲礼上》),在“天下无道”时能“以身殉道”(《孟子·尽心上》)。由于士无恒产,因此,对士而言,为守道、行道而耐得住穷困就显得更为重要。所以,孔、孟、荀一再指出:“士君子不为贫穷怠乎道”(《荀子·修身》),如果贪图安逸生活(“怀居”),以恶衣恶食为耻,便“不足为士”了。孔子所以一再盛赞颜回之贤,原因之一就是他“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论语·雍也》)孔子本人也是“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却觉得“乐亦在其中矣”(《论语·述而》)。他们都是以道德理性的实现、满足为乐,而不在乎外部物质生活环境的优劣。孔子说:“君子忧道不忧贫”(《论语·卫灵公》),在他看来,真正的士君子所担心的乃是道能否实现、落实,不受损害,而不是自身的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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