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代著名的比利时科学家、诺贝尔奖金获得者伊·普里戈金在(与伊·斯唐热合作)《从混沌到有序》一书的《导论》中指出:“今天,我们的兴趣正从‘实体’转移到‘关系’,转移到‘信息’,转移到‘时间’上。”(《从混沌到有序》,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版,第41页)这个观点上的改变,具有普遍的意义,因为它与当代科学发展的总体趋势和当代科学所揭示的世界图景是相适应的。当代的科学发现促使人们形成一种关于世界的机体论的辩证观点,认为世界是一个由无数关系交织而成的无限庞大的有组织的系统。这就要求人们在观察和说明世界的总体或世界的某些部分的时候,都必须把兴趣和注意力从“实体”转移到“关系”上来。在人们通过实践改造和创造对象世界的时候,更应该如此,因为实践所造成的对象世界的各种关系的改变,会实际地引起和导致对人来说具有不同意义的效应。 当然,关系总是“实体”之间的关系,“实体”是关系的载体、承担者。没有一定的“实体”作为关系的载体、承担者,就不可能有关系的发生,因而也不可能有关系的存在。但是,任何实在的或现实的“实体”,本身都是有组织的系统,而且又只能在有组织的系统中生成和存在。所谓系统,都是“相互作用着的若干要素的复合体”;而相互作用则意味着若干要素(部分)处于若干关系之中。因此,我们要认识和理解一个系统的作为复合体的“实体”的组合性结构及组合性特征,“不仅必须知道部分,而且还必须知道关系”(贝塔朗菲:《一般系统论》,清华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51页)。如果我们忽视关系,只把兴趣和注意力放在“实体”上,又把“实体”理解为单一的、孤立的质点,世界只不过是这些“实体”的累加性总和,这只能是一种机械论的世界观。不仅如此,当人们寻求实在的、现实的感性实体的终极本原的时候,还可能在观念中产生出绝对的最高或终极实体观念,从而导致神秘主义的创世说。无论是机械论的世界观,还是神秘主义的创世说,都与现代科学发展的客观趋势不相适应,也与世界的真实图景不相符合。 美国著名未来学家阿尔文·托夫勒在为普里戈金的著作《从混沌到有序》所写的《前言:科学和变化》中,写了两段发人深省的话,现在把它们录在下面: 在当代西方文明中得到最高发展的技巧之一就是拆零,即把问题分解成尽可能小的一些部分。我们非常擅长此技,以致我们竟时常忘记把这些细部重新装到一起。 这种技巧也许是在科学中最受过精心磨练的技巧。在科学中,我们不仅习惯于把问题划分成许多细部,我们还常常用一种有用的技法把这些细部的每一个从其周围环境中孤立出来。这种技法就是我们常说的ceteris paribus,即“设其他情况都相同”。这样一来,我们的问题与宇宙其余部分之间的复杂的相互作用,就可以不去过问了。(见《从混沌到有序》,第5页) 现在人们已经认识到,这种把问题片面地划分为许多细部的“拆零”技巧和把这些细部的每一个都孤立起来的技法及由此所形成的机械论的世界观,虽然曾经产生出能够为人们所享用的丰硕的(物质的和精神的)文化成果,但在人们以强大的物质技术手段和巨大的实践规模改造现存世界的时候,也曾给我们的时代带来巨大的灾难。看来,实现一种观点上的改变,把兴趣和注意力从“实体”转移到关系上,把世界看作是一个由无数关系交织而成的无限庞大的系统组织,无论从科学的角度还是从实践的角度来看,都是十分必要的,这有助于把从关系中划分出来而被各个孤立的细部(“实体”)“重新装到一起”,置于关系的系统组织之中。毫无疑问,同科学和实践有着密切联系的哲学,其兴趣和注意力也应该实现相应的转移。 世界是一个无限庞大的关系之网。世界上一切真实的、实在的事物都必然是处于关系中的事物。一事物总是与周围环境世界的事物共同处于关系之中,因而必然与周围环境世界发生关系。人是世界的一部分,因而人必须同自己存在于其中的世界发生关系。从人的生存和发展的意义来说,人与世界的关系,在人的方面表现为为实现对世界的依赖而掌握世界的各种(观念的和实践的)活动;在世界的方面表现为向着人、向着人的世界的转化,但这种转化不是自在的世界自发地实现的,而是通过人的自觉自为的活动实现的。因此,人与世界的关系,是一种为人的大关系,是必须由人自己有意识地加以处理并尽量处理好的大关系,它从根本上关系到人能否依赖世界而使自己的生存和发展得到保证。同时,人还必须以这个大关系作为基本的思维维度和实践尺度来看待和处理世界本身的各种关系,尽可能使这些关系的演变服从于或有利于人与世界的大关系的和谐协调,从而保证(作为类的)人自身能够持续地依赖世界而生存和发展。 人在世界上之所以作为万物之灵,之所以作为最有智慧的存在物,就在于人在不断追求高水平的生存和高速度的发展中,能够越来越自觉地处理和驾驭自己与世界的大关系。人运用自己的智慧、运用自己理性的力量和机巧所表现出来的一切意志的努力,所展开的一切对象性的活动,都可以说是按照有利于人自己生存和发展的原则来处理和驾驭这种大关系;人要观念地认识、理解和实践地控制、调整世界本身的各种关系,归根到底也是为了按为人的原则来有效地处理和驾驭人与世界的大关系。 哲学历来被看作是智慧之学。其实,一切具体科学也都是智慧,不过亚里士多德认为它们还“不是头等智慧”。在他看来,够得上“头等智慧”的只能是哲学;而哲学就是研究“实体”或“实体的本性”的。亚里士多德还特别强调,哲学“必须掌握各种实体的各种本原和原因”。通过寻求感性实体的本原和原因,最后亚里士多德断定:“必然要一个永恒的不动实体”。这个“永恒的不动实体”,是各种感性实体的终极本体。由研究感性实体到寻求“永恒的不动实体”或终极本体,并用不同的形式断定有一个“永恒的不动实体”或终极本体的存在,这是哲学理解和掌握世界的一种传统的实体化思维方式和本体论思维方式。这当然也是哲学的智慧的一种表现,甚至被认为是哲学最高智慧的表现(因为哲学智慧的一个特点被公认为是寻根究底、追本溯源)。但是,哲学的智慧如果只是扎根于“实体”,并由此思辨地追溯出神秘的终极实体,那就只能产生出机械论的世界观或“高深莫测”的创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