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力同同志在《社会科学》1994年第9期著文(下称欧文),对本人就历史唯物主义出发点问题与陆晓禾同志商榷一文所持的观点提出了异议,其中不乏中肯之词,还纠正了本人对某一概念理解上的偏差,我非常感谢他的赐教。欧力同同志认同了陆晓禾同志的观点,认为拙作所述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出发点是劳动的看法,是“本人把自己的主张说成是马克思的观点”,他援引马克思的原话来证明马克思曾经“一再声明‘现实的人’是自己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出发点’”,并且还从历史前提的逻辑顺序和“理论的逻辑顺序”的角度试图论证以“现实的人”为出发点的合理性。就该文的意见,我很乐意再谈谈本人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出发点问题的看法,以请教欧力同同志。 一 我重读了有关原著,马克思确实“明晰地”指出:“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掩卷思索,我觉得,陆晓禾、欧力同同志认为马克思所说的“出发点”指的就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出发点,这可能是一种误解。如果联系当时的思想背景,我们会发现“现实的人”,只是马克思用以批判、否定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和费尔巴哈的“抽象的人”的出发点,其目的在于把人和劳动统一起来以揭示意识的起源和本质,而并非是作为他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出发点。 黑格尔认为,整个世界历史都是“绝对精神”异化为自然界、人和人类社会,又通过扬弃异化,最后回归到自身的辩证发展过程。费尔巴哈从批判宗教入手,从人的感性存在这一无可辩驳的事实出发,揭穿了黑格尔“绝对精神”的老底。他指出,宗教把人的本质从人分离出来而变成绝对的神和上帝,黑格尔则把人的意识从人的感性实体分离出来使之变成“玄妙莫测的“绝对精神”,神化的、超自然的创世主。费尔巴哈对黑格尔的批判是正确的、深刻的,但是,当他再从感性的人出发而转入社会历史研究的时候,当他把人的本质归结为吃、喝、男女等自然属性进而以此为依据再把人的本质归结为愿望、理性和爱等抽象意识的时候,便陷入了唯心主义的窠臼,与他所反对过的宗教神学和“绝对精神”殊途同归。 为什么费尔巴哈的逻辑思维会形成这样一个怪圈呢?马克思指出:“费尔巴哈从来没有看到真实存在着的、活动的人,而是停留在抽象的‘人’上,并且仅仅限于在感性范围内承认‘现实的、单独的、肉体的人’,也就是说,除了爱与友情,而且是理想化了的爱与友情以外,他不知道‘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其他的‘人的关系’。”①离开劳动、现实生活和社会关系来理解人的本质,把人看成是“抽象的人”,不懂得劳动对人的本质、人类社会和人类意识的决定性作用,这便是费尔巴哈唯物主义之所以只有“半截子”的根本原因。 费尔巴哈的思想怪圈说明,要彻底地否定黑格尔这个“没有任何前提的德国人”②“从天上降到地上”的“绝对精神”,揭示意识的起源和本质,以感性的人或“抽象的人”为出发点是办不到的。所以,马克思指出:只有“从事实际活动的人”即“现实的人”,才会有他们的社会关系,才会有“他们的现实生活”,从而才会有他们的意识,“而且从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我们还可以揭示出这一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回声的发展。”③这样,马克思便通过“现实的人”这一概念把人和劳动统一了起来,既彻底地否定了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否定了费尔巴哈的“抽象的人”及其本质,又达到了用劳动和“现实生活”来解释意识的目的。“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这样,马克思便顺利地解决了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关系问题,把唯物主义贯彻到了社会历史领域。紧接着,马克思归纳出两种不同的观察方法:“前一种观察方法从意识出发,把意识看作是有生命的个人”,这种观察方法是没有前提的;“符合实际生活的第二种观察方法则是从现实的、有生命的个人本身出发,把意识看成是他们的意识”,“这种观察方法并不是没有前提的”④。很显然,马克思这里所说的“观察方法”和“前提”,指的是观察意识的起源和本质的方法和前提,而不是观察人类社会历史的方法和前提。我认为,这样理解才符合作者的思路和原著的本义。所以,在我看来,欧力同同志认为马克思“一再声明‘现实的人’是自己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出发点’”,以为马克思谈到的“观察方法”是“人类历史的考察方法”,这是他对马克思原著本义的误解。 上述分析可以说明:第一,“现实的人”,是马克思针对黑格尔没有任何前提以及费尔巴哈离开劳动来看人的错误而提出来的反映人和劳动相统一的特定的概念,这一概念引导着马克思走出了费尔巴哈的思想怪圈;第二,当马克思用“现实的人”的概念把人和劳动统一起来的时候,便同时标志着劳动被确立为历史唯物主义的出发点,因为马克思是用劳动来解释意识,是用劳动来解释人和人的社会关系的。 二 对马克思原著的本义,我的看法和欧力同同志的看法是很不相同的,顺便再举一个例子来说吧。马克思说:“整个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⑤马克思的这句话,意思是很明白的,即是说人类社会是在劳动基础上诞生和发展的。但是,欧文却把“人通过人的劳动”理解为“把‘人们的活动’列在‘现实的人’之后包括进去。”欧文的见解,令我感到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