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本文对我国近十几年来学术界出现的人学热、哲学体系新构想、文化热、方法热这四种思潮从方法论上进行了思考评论,指出:1.人学热是对机械反映论、片面阶级分析法的否定,提出了人文科学的独立性问题,缺点是受西方人本主义哲学影响较深,以偏执自我的片面性反对另一种片面性,容易导致个人与社会的矛盾冲突;2.哲学体系新构想中以实践构筑体系以及哲学主体化和哲学人学化的倾向都未摆脱“基本问题式”的思维模式和二分式、决定与被决定的思维程式;3.文化热中的传统主义和反传统主义具有文化决定论的共同实质;4.方法热中存在唯科学主义或“自然科学倾向”,面对系统论的泛滥,必须强调科学与人性、技术与历史的统一。 70年代末、80年代初,是当代中国学术发展的根本转型时期,转型的重要标志是1978年底发起的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这场运动使人们的思想从教条主义的条条框框中解放出来,恢复和发扬了实事求是、理论联系实际的精神;使当代中国学术从对权威的盲目崇拜、对经典的简单注疏和教条主义应用中摆脱出来,转向理论或具体学科的独立研究和创新。学术研究不再只是为政治服务、只是阶级斗争的简单工具,而开始探寻自身的目的,探寻自己内在的发展规律。适应改革与开放的社会实践的需要,一批学科如社会学、政治学、法学等,得到了恢复和新的发展;伴随着国外学术著作的翻译出版和批判性研究的推进,一大批新兴学科、特别是新兴的人文学科,被引进和建立起来,如哲学人类学、哲学解释学、文艺美学、文艺心理学,等等。我国学术上一个新的繁荣时期开始了。 但是,近十几年来我国学术的发展,在方法论上仍然有着很大的局限性。究其因,既有开放后西方思潮的影响,也有传统的教条主义残余,具体说来,主要是四个方面:一是西方人本主义哲学的影响;二是西方唯科学主义的影响;三是对马克思主义(特别是认识论和唯物史观)的机械主义和教条主义的理解仍然存在;四是文化理论或模式选择问题上的文化决定论倾向。 一、“人学热”的方法论思考 伴随着真理标准问题讨论的深入,哲学界提出了实践的目的、人的能动性、人的价值观、人的理想追求在实践过程中的作用问题。这就在传统哲学教科书中被机械地理解了的反映论面前、在教条化了的和机械化了的唯物史观面前,凸现出一个迫切需要哲学作出回答的问题:人。1980年初,全国掀起了一场关于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的讨论,出现了“人学热”。 人的问题和主体性问题的提出,在理论上、特别是在具体科学方法论上,是一次很大的进步。以往的哲学教科书受实体还原论思维模式的影响,把哲学或哲学认识论的对象简单归之于“客观物质世界”,认为认识的源泉和对象“是不依据于人的意识而存在的外部物质世界,认识的内容是这个外部世界本身及其规律在人脑中的反映”①,这样,社会认识、人文认识或价值认识等人类经验的形式或认识形式根本进入不了哲学的视野;以往的哲学教科书把社会历史观看作仅仅是实体观或物质观的简单推广,忽视社会运动形式区别于自然运动形式的特点,把全部人类行为,把整个社会历史都看作与个人的意志、个人的人格、个人创造性的精神力量以及文化传统无关,即使有关,也是否定、批判的对象,社会与个人完全对立起来了,社会被看成监视人、批判人、奴役人的疯狂机器,而个人则卷入这种机器体系中成为其中的部件和环节,个人的情感、个人的意志无方寸的自由;在所谓科学研究中,阶级分析法成为唯一科学的研究方法,阶级分析法被神化与魔化了,在关于人类行为和思想文化的研究中,形成了一种僵死的范畴体系和分析模式,把一切研究对象、一切人文历史现象都看作当时“经济发展和阶级矛盾与阶级斗争尖锐化的结果”。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文、史、哲的教科书乃至“学术著作”都是这样写成的,真可谓“千篇一律”。 不可否认,阶级分析方法是社会科学的一个重要的方法,对分析阶级社会的结构、分析阶级矛盾、阶级现象有着根本的指导意义。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这一唯物史观的范畴系统也是“客观辩证法”的科学抽象。但是,不管是阶级分析方法还是唯物史观的范畴体系都是经典作家研究社会历史现实的结果,它们不应、也不能成为我们由此出发的先验前提,更不能成为我们肢解历史、肢解现实的僵化模式。对马克思主义的真正科学的态度,应该是以此为指导,去把握社会历史和人类行为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把握社会历史发展的多样的过程和形,态把握社会历史现象之间多线、多向的因果作用。恩格斯在晚年深刻地指出:“根据唯物史观,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无论马克思或我都从来没有肯定过比这更多的东西。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末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②恩格斯曾经还举例说明:“恐怕只有书呆子才会断定,在北德意志的许多小邦中,勃兰登堡成为一个体现了北部和南部之间的经济差异、语言差异、而自宗教改革以来也体现了宗教差异的强国,这只是由经济的必然性所决定,而不是也由其他因素所决定(……)。要从经济上说明每一个德意志小邦的过去和现在的存在,或者要从经济上说明那种把苏台德山脉至陶努斯山脉所形成的地理划分扩大成为贯穿全德意志的真正裂痕的高地德意志语的音变的起源,那末,要不闹笑话,是很不容易的。”③我们的传统教科书中的简单化和图解化的做法何止于此!翻翻“文革”时期的一些教科书,心中不知会涌起什么样的感受,我们会忍不住发笑,又会为理论、学术沦落至如此地步而感到阵阵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