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史的本质是什么?为什么哲学研究离不开哲学史?哲学史研究的思想创造性何在?哲学史的学科分野是哲学的还是历史学的?这些问题是我们在研究哲学史之初和对哲学史作了深入研究之后,均需反复思考的问题。 一、问题的提出 哲学思想的发展和创新需要两大类资源,即社会的现实问题资源和哲学史的思想资源。前者是指对社会现实问题的批判性思考——在这种意义上,社会现实问题即成为哲学思想发展的现实动力;后者则是指对哲学史的研究——在这种意义上,哲学史的思想资源即成为哲学思想发展的思想动力。哲学研究离不开它的历史展开即哲学史,这几乎成了哲学研究的一个特征:物理学研究可以和物理学史相分离,化学探索也可以忽略化学史上的事件,然而对哲学研究来说,我们仅从现象上看就会明显地感觉到,它是离不开哲学史的。因此,对于哲学本身发展的思想逻辑来说,哲学史的思想资源具有更为重要的意义。 然而,迄今为止,我们的哲学史研究却未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从学科的整体格局来说,如同其他学科领域一样,哲学领域也形成了相当细致的学科划分——这可以理解为是计划经济体制在学术领域的体现。这种学科划分对于哲学的教学和人才培养来说有一定意义。但是,它在实际上却变成了一种从业者的职业性分工,导致了哲学学科现在所包括的八大二级学科。这种职业性分工进而又转化成一种研究性分工:在细致的学科划分和研究分工之下,我们的哲学学者都被固定在哲学之下划定的“二级学科”、“三级学科”之中,甚至被固定在某个特定流派、某个哲学家乃至于某一哲学著作的研究之中。 这样一种给定的格局和方式产生了许多学术弊端。就研究主体来说,它导致了研究者理解视域的局限:每个研究人员都局限在自己的二级学科甚至更小的范围内。学界曾经讨论过我国自解放后,在教育和学术研究体系里没有产生思想大家。对此提出的原因很多且众说纷纭,而我认为,上述研究分工导致的视野局限理应是一个重要原因。就研究领域来说,这种研究方式则导致学科领域之间的隔绝。哲学不同于具体科学,它是一个整体:哲学史上的大思想家几乎都能在哲学的各个领域中提出自己的学说。而学科领域的隔绝使得整全的哲学变得支离破碎,失去了哲学的总体性,失去了产生哲学思想家的学科条件。 在这种学术格局中,特别是哲学史研究和哲学理论研究的分离,导致了更为严重的学术弊端,这一弊端在很大程度上阻滞了哲学的发展。 首先,哲学史研究与哲学研究的分离,使哲学史研究成为历史学范畴的一个门类,而与普通的历史研究在方法和内容上无法区分。因而,哲学史研究变成了繁复琐碎的文本资源的“考证”,变成了与历史学中被广泛应用的广义“编年史”研究相类似的既往哲学家思想“传记”的写作,亦即哲学思想的“编年史”研究。在这种意义上,哲学史研究变成了简单的人类或民族既有哲学思想的注解和清理,甚至变成了哲学史思想文献的单纯译介。这种研究当然是必要的,但仅仅停留于这种层面上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在这种层面上,我们面临的哲学史只是一具僵死的知识“木乃伊”,而所谓研究则变成了一种无创造性、无思想性的实证研究,用时下流行的话语来说,这种研究只属于“挖掘资源”,并没有“利用资源”。 其次,哲学史研究与哲学研究的分离,也使哲学研究变成了缺乏哲学史根据,而与哲学传统割裂的空洞的思维抽象。这种研究由于不能把自己建基于哲学史之上,因而无法充分汲取历史上哲学思想的精华,置身于哲学史发展的前沿,把自己汇入哲学发展的思想之川,发展和重建哲学史。这样一种研究必然产生两种不良倾向: 一是使哲学研究缺乏哲学史的思想根据,缺乏原创性,变得越来越空洞、抽象、落后;二是使一些关注现实的研究越来越成为一种文化人类学所说的“特化”的“地方性知识”。这种“特化”的“地方性知识”无法与当今世界哲学的前沿思想平等对话,无法为中国的文化乃至人文社会科学在世界上的传播搭建一个普遍性的平台。 再次,哲学史研究和哲学研究的分离,甚至导致两个从业群体的对立:从事哲学史研究的学者往往认为从事哲学研究的学者不懂哲学史,没有掌握真正的哲学知识,所以当他们谈论哲学理论时不免流于空洞虚妄,而当他们谈论现实问题时又不免流于政治文件的释读;而研究哲学理论的学者则认为研究哲学史的学者混淆了知识和思想的根本区别,所以他们炫耀自己所掌握的既有哲学知识,却提不出自己的理论和思想。其实,这种对立是由不合理的学术分工所致,因为这种分工把一个统一的思想创造过程人为地分裂为两个不相关的部分:一部分人仅限于整理思想资源,清理研究资料;另一部分人则脱离这些资源,空洞地进行思想创造;结果是一部分人成了无思想的“资料员”和“思想传记”的作者,另一部分人则成了无基础的“空想家”。 二、哲学与哲学史的涵义 如何克服这一弊端?单从哲学史方面来说,问题的关键似乎是:哲学史研究如何能成为一种哲学创新?也可以说是:哲学史研究如何能够成为哲学创新的源泉和动力,从而实现哲学史研究的创造性转换?这个问题可以进一步转换为:哲学史是一堆可以送入博物馆的死的思想化石,还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过程? 上述种种弊端潜藏着对哲学史本质及其研究范畴、研究视野、研究方法、研究目的的一系列不适当理解。因此,要实现哲学史的创造性转换,就必须达致一种关于哲学史的新观念,其中最根本的是应当重新理解哲学史的本质。 何谓哲学史?对这一问题的不同理解,会产生对哲学史的不同处理方式。这一问题其实即何谓哲学,因为所谓哲学史不过是哲学在时间性和历史性中的生成、展开过程。哲学与科学具有本质性区别:哲学存在于每个人生存的基底之中,所以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科学是不可能的,但说每个人都有一种独特的哲学却是可能的。如此,哲学就不仅仅具有认识论意义;从生存论上说,哲学与人的存在紧密相关,它是每一个人生存底层的综合统一。作为一种综合统一,它同时也集中表征着人类生存的基本经验,确立着人的生存意义以及人的终极关怀。换言之,哲学以观念的形式表征着人的基本存在及其超越性。所以,如果说文化是人的独特的存在方式,那么哲学作为文化的精神,作为文化系统的“硬核”,则是人之本质的存在方式的集中表征。如此,则关于哲学史意义问题的解答也自然蕴含于对哲学的理解中:哲学史乃是以时间和历史的形式展开的人之本质存在的观念形态,它表征着人类精神的历史生成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