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异类间性问题

作 者:

作者简介:
田义勇(1972- ),男,河南商水人,E-mail:tian2008hangzhou@163.com,副教授,博士,博士后,主要从事美学研究,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8,浙江外国语学院中国语言文化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2

原文出处:
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异类间性概念的提出是为了弥补主体间性概念的不足,纠正传统失误,使人更好地理解人与世界的关系、人类与非人类的关系。异类间性理论超越于一般的认知关系、实践关系,强调一种异质共在的生存关系。对待异类的存在,必须扬弃通常那种单向度的、人化的、“否定式”的实践方式,而采取双向度的、“人化—去人化”的、“否定—肯定”的实践方式。在这样的实践方式下,异类的存在、人类的存在都同时既是目的又是手段,二者之间既互为目的又互为手段,从而真正有效地保障异类之间的同在、共处、共同发展。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4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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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1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4474(2013)06-0042-07

      当代理论界屡见学人论及主体间性问题,还鲜见论述异类间性问题。主体间性作为一个舶来品,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但亦有其局限性。这个概念源自胡塞尔现象学,是为了突破唯我论的限制而产生的,探讨的是从单个主体走向多个主体和探求主体之间的交互沟通问题。此概念的局限性在于它只限于主体与主体之间的关系,其根基仍是传统的主体概念。可是作为世界内的存在者,既有主体,又有非主体,而非主体与主体之间、非主体与非主体之间的关系显然不是主体间性概念所能涵盖的,所以这些不能被主体间性覆盖的领域就需用一个新概念来阐释。

      而且,主体间性既然是基于传统的主体概念,那么就有着难以避免的传统弊端,这一弊端主要表现为人类中心主义。主体概念本质上就是人的概念,因为真正的主体就是人。主体间性从本质上讲,无非是人类认知方式在同类间的一种扩充,因此也就是同类间性。但是,近年来一些学人把主体间性概念无限推广,甚至把它推广到与人类相异的异类关系上,把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也理解为主体间性问题,这就跨越了其合理的理论边界,在理解世界时犯了任意主体化、同类化、同质化的错误,简言之,是一种人化泛滥的错误。

      所谓异类间性,就是不同物种之间、主要是人类与非人类之间的交互关系,这种交互关系不单纯是一种主客关系,它超越于一般的认知关系、实践关系,是一种异质共在的生存关系。异类间性概念的提出,就是为了纠正上述错误,提醒人们尊重周围世界的非人类的存在、非主体的存在;同时也提醒人们,对于非人类的存在、非主体的存在,不要一味主体化、人化,或者做主体化、人化的理解。异类间性概念的提出,还为了在新的理论平台上更好地理解人与世界的关系、人类与非人类的关系。

      一、人类生活基于异类存在

      我们必须从存在论的立场重新理解人与世界、人与非人、人与人的关系。人的存在首先是一种世界内的存在,这样,人就天然地受到这一“世界内”的限制。质言之,人的存在总是一种“世内存在”,这个“世内存在”决定了人类存在的具体边界,就目前而言,就是地球及其周边的有限范围。尽管人类开始探索月球、火星等等,但是人类的存在边界仍是很有限的,即使再扩大,仍然是一种“世内存在”。从认知的方式上说,人类的认知只能采用“世内视角”,只能站在世界内看世界,世界本身是什么样子、世界之外是什么样子,人类只能间接地去想象、思维,或者说只能是一种“想当然”。再从实践的方式上说,人类的实践是一种“世内实践”,即是说,他只能与世界内的存在者打交道,他的实践一向只能是世界内的具体存在者,实践对象总是世界内的具体对象。总之,“世内”、“周遭”构成了人类的存在、认知、实践的天然范围。

      但是,“世界内”不仅仅存在着人类,除了人类还有非人类,这是显而易见的。人类的每时每刻,都在与周围非人类的东西发生着交互关系。水、空气、泥土、石头、草木虫鱼、日月星辰等等,这些异类的存在,既有无机物,又有有机物;既有低等生物,又有高等生物,这些分类名目本身就意味着它们之间是异类的,而非同类的。人的生活就建立在周围世界的这些异类存在的基础上,离开了异类存在,人类是一瞬间也生活不下去的。

      在传统的主客二分视域下,这些异类的存在往往被理解为与主体相对的客体。但是,在存在论的立场上,主客二分的局限性是显而易见的。人的存在,并不是始终具有清醒意识的存在,并不是始终作为主体而存在的,相反,人的存在本身就具有非意识化、无意识的可能性,因此就具有非主体化的可能性,人的睡眠、昏厥,成为植物人,乃至死亡,这诸种现象都证明了人类非主体化的可能性。可见,主客二分是一种过于狭隘的认知方式。

      异类存在首先是一种非客体、超客体的存在,它只伴随着主体化的过程才转化为客体。《传习录》记载:“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1]其实所谓“花与汝心同归于寂”的时候,这个“寂”的存在方式,就是非主客式、超主客式的存在方式。所谓“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就是主客相对待的状态,所谓“明白起来”就是主体自觉。

      异类存在既然可以超越于主客关系之外,就可能是一种不被人所知的存在,就可能是一种漠不关己的存在。事实上,只有“关己”的存在才是对象化的、人化的存在。但是,“关己”的存在是非常狭隘的、极其有限的存在,它依赖于大量的漠不关己的存在。这些大量的漠不关己的存在平时只是作为背景、作为边缘而存在的,犹如一个极端口渴的人来到河边,他赶紧从中掬起一口水,此时他只关注这口水,这一口水就作为对象物成为“关己性”的存在,但是这一口水恰恰离不开整条河水的存在,离不开整条河流所在的大地的存在。

      漠不关己的存在是普遍性的存在,它们作为背景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关己性的存在与漠不关己的存在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关己的存在有可能转化为漠不关己的存在,比如它们被人类遗忘、抛弃,不再关心;在对象化、人化的同时,就意味着非对象化、非人化的可能性;异类既可能进入主客关系,就可能脱离主客关系。人类的生活基于异类的客体化与非客体化的双重可能性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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