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西藏阿里地区自然灾害与政治观察  

——以噶厦档案中的雪灾、地震为中心

作 者:

作者简介:
黄博,历史学博士,四川大学中国藏学研究所讲师,成都 610064;刘复生,历史学博士,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成都 610064

原文出处:
中国藏学

内容提要:

西藏西部的阿里地区由于自然条件恶劣,是一个自然灾害频发的地方。雪灾和地震的冲击,使得远离政治中心的阿里地区进入噶厦的视野,围绕自然灾害的善后,在世俗政治与宗教因素结合下产生各种利益诉求,为此噶厦、噶尔本、宗本、部落头人之间展现了一系列博弈。本文尝试利用噶厦档案中阿里地区的雪灾和地震的记录资料,从灾后政治的角度入手,通过非常时期的事务处理观察和分析近代西藏地方政府,特别是西藏内部的区域政治的运行机制。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13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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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81+D691.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57(X)(2013)03-0022-08

      过去对西藏政教合一制度的讨论,多从西藏整体出发,本文尝试深入到西藏内部,选取局部地区政治运行情况进行观察,从灾后政治的角度入手,通过非常时期的事务处理,探讨拉萨噶厦政府和阿里地方政府之间的日常政治。灾后政治可以使我们透过宗教迷雾直接观察和分析近代西藏地方政府运行机制,加深对近代西藏政教合一的理解。

      一、雪灾期间的驿政困境与权力较量

      阿里地区由于海拔高,气温低,冰雪灾害时常发生,对农牧业的破坏最大。西藏200年来最大的两次雪灾高潮期,分别分布在1827-1831年间和1927-1929年间,在这两次雪灾高潮期中阿里地区都首当其冲。①面对雪灾造成的冲击,阿里地方政府的财政税收往往无法正常运转,对地方政治的稳定构成威胁。1827年(火猪年)阿里地区卓学德萨部落遭到雪灾,牧户大多破产,加上政府措置失当,使得地方驿政无法维持,到1832年阿里地方官员不得不向噶厦陈明雪灾实情以及请求处置办法。呈文的开头颇为有趣,“含诸天在内的众生救星具足威德摄政诺门罕莲足师座尊前,卑职堆地噶本简言叩禀,祈请宏广法界予以宽宥”。②这一开头充分体现了政教合一的西藏政治特色,以佛经的口气撰写公文,在行文中藻饰大量的佛教词汇,通过文字的装饰在表面上将政务转变为教务,给西藏地方政治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外纱。

      这份呈文写于藏历水龙年(1832),是直接上呈给摄政活佛的,当时正值十世达赖喇嘛楚臣嘉措(1816-1837)年幼,由第二世策墨林活佛摄政,二世策墨林活佛名叫阿旺绛白楚成嘉措(1792-1855),1819年起担任摄政,赐号“额尔德蒙额诺门罕”,直至1844年被驻藏大臣琦善参革为止,前后共摄政26年。③堆地噶本,又称堆噶尔本(stod sgar dpon),意为上部营官,在清代属边缺营官,是噶厦政府委派的阿里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通常设有二人。夏季驻噶大克,冬季驻噶尔昆沙。④雪灾的情况在呈文中所述如下:

      此地属下的卓学德萨,过去牧户家境尚可。惟火猪年,由于大降以往闻所未闻的大雪,地方支应“勒”差之牲畜死绝,牧户皆已民逃亡。仅余头人洛赤等两户,穷黎维艰,途中驿站濒于中断。土鼠年蒙人主夏扎前来堆时,饬复呈文内谕:“二噶本为牧民生计自立应安排并宣布筹划措施。”⑤

      卓学德萨(gro shod bde gsar),卓学为一地名,清代汉文文献中称之为“卓书特”,清代人一般认为这里与阿里的东部边界相邻。⑥其地位于今仲巴西北和措勤县以西的游牧地带,约相当于今仲巴县的隆格尔乡、仁多乡、帕玛乡、吉拉乡、霍尔巴乡、纳久乡、帕羊镇、偏吉乡一带。

      所谓的“勒”差,是阿里地区一种特有的差税,阿里地区将收入和人头税合在一起,称为勒(leb),每年通过噶尔的官员向政府交纳,勒税的特点在于,首先对该地区所有税收进行评估,然后折算成勒,接着再将折算出来的勒数分摊到全体居民的头上,制订出税额。⑦由于受灾情较重,牲畜死绝,牧户逃亡,对基层政权来说,直接的困难就是驿站得不到所需物质支持,驿政无法运转。面对灾情,噶厦并不愿意直接出资施以援手,只是让两位噶尔本自己想法解决。土鼠年(1828)负责处理此事的人主夏扎,应即当时噶厦政府的资深噶伦——夏扎·顿珠多吉(bshad sgra don grub rdo rje ?—1840),他在1794年出任噶准,1808年左右成为噶伦,他后来主持了西藏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整顿赋役的工作——《铁虎清册》的清查和编定。据《十世达赖喇嘛传》记载,他恰好在1828年时曾奉命出使阿里西边的拉达克,⑧可能在途经阿里之时对雪灾的善后事宜给阿里噶本作出过呈文中所引的批示。面对噶厦的不作为,两位噶本只好自己想办法。

      我阿里三围其余宗谿对派人援助支差一事,认为各自均须支应驿站差役和边境山隘哨卡的防务等故无法派援工。上师官长钧旨不能搁置,故噶本辖区内部酌情从已破产的仲麦巴德萨瓦的草场上放牧,每年交付草钱来支应过往官商等人的代马金。互相结算立约,终使驿站在去年之前免于废置。⑨

      噶本可能打算让阿里地区其他宗谿分出一本部分财力支援卓雪受灾部落以解决卓雪驿站人力、财力不足的问题,不过各宗谿都以自己本就有许多驿站差役和边防任务为由拒绝施以援手。这一办法实际上是噶厦政府不愿增加开支,而堆噶本政府又无力解决差户不足的问题的情况下,想用摊派的方式解决驿站困境,自然遭到阿里各地百姓的反对。为了维持驿站的正常运转,噶本政府后来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将已破产的德萨部落的牧地出租,将每年收取的租金用作驿站的运行的费用,从而既不增加阿里其他地方的负担,又解决了德萨部落实际上已无支差能力的现实困难。这一办法使驿站艰难地运行到了1830年。但这一变通的办法似乎并不为噶厦所接受,1831年前来阿里视察的代本坚持要求按《水马清册》规定办理仲巴差役,致使仲巴人要担负两份差役,噶本委派的驿站事务遭到拒绝。而卓雪德萨部落因雪灾“大部分死亡逃跑,剩下是些孤独之人,几年间驿站恢复无望。”面对这一困境,堆噶尔本遂在1832年直接给摄政活佛上书,希望灾后援助事宜应由噶厦出资,而不能让阿里地方担负,“卓学德萨尔份差破产需扶助事,三宝为证,不应由阿里三围承担。”⑩在阿里地方政府看来,对受灾的卓学德萨部落予以实际的援助,应是噶厦政府的责任,不应该推给他们来做。因1827年的次雪灾而造成的驿站困难,竟然拖延到1832年仍无法解决,过去家境尚可的德萨部落在大雪之后元气无法恢复,噶厦与噶本之间互相推诿,似乎陷入了无法解决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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