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3)09-0116-10 近代中国直省实业、交通行政制度的嬗递问题,深受学人关注。有学者从行政机构专业化的角度立论,认为清廷设立劝业道,将“昔日道所兼管的业务如驿传水利河工屯田垦殖茶马等均归并属之”,根本精神在于“实力推广现代化的各种农工商矿交通新事业”,“是因应西力冲击下的产物,此与地方行政机构趋向于专业化的情形相同。”[1]劝业道职在兴利与牧民,推广农工商矿和各项交通事务乃不争之实。但是,仅将其置于西力冲击下中国地方行政机构趋于“现代化”或“专业化”的框架下理解,不免失之偏颇。复有学人触及清季农工商矿各局至劝业道的发展变化,但相关论著仅就章程条文分析判断,对其隐而不彰的演化过程则疏于揭示,①难得冰山全貌。 其实,清季各省添置劝业道既涉及农工商矿各局的职官化问题,还关乎固有道制变革的难处,其间蕴含着变差为缺和裁旧立新之要义,每一关节的更动几乎都涉及督抚、部院等相关利益的划分与调整,而且各省省情不同,新制的推行落实看似大同,实则渊源有自。直省新旧实业、交通行政机构嬗递的繁复史实难以用制度的规条或后来的“现代化”等观念所简单涵盖。故仔细梳理各类史料,深入透视清季外官改制期间各种矛盾冲突下直省实业、交通行政制度流衍转承之源脉,对于认识近代政治制度变革,当可更深一层。 一、变差为缺与裁旧立新熔于一炉 1907年7月7日,总司核定官制大臣奕劻等上奏的《各省官制通则》第十四条规定,各省除设布政、提学、提法三司外,应设劝业、巡警两道,其中劝业道专管全省农工商及各项交通事务,并将按察司旧管驿传事务,改归该道兼管。第十六条云,各省应视地方情形,酌设盐法、督粮、关、河等事务道,其盐法道有原兼驿传字样者,一律撤去;粮道除苏州、浙江两省有督运之责应留外,其余应由各省督抚酌量裁并,以归一律。第十七条说,“所有管理地方之守巡道,一律裁撤。如距省较远之地,必须体制较崇之大员,以资镇摄者,可仍留道缺,即名兵备道,或一员或二三员,专管督捕盗贼,调遣军队事务”。第十九条又载,“各省督抚幕职,既以分科治事,所有原设各项局所,应视事务繁简,酌量裁并,由各该省督抚核议,具奏办理。”[2]以上诸条若单独视之,难见其中奥妙,倘综而观之,并察其来龙去脉,则显见厘定官制大臣的苦心孤诣是借变差为缺和裁旧立新两途,重建直省农工商、交通和警政管理秩序。限于论题,警政机构改革暂不展论,此主要探析农工商和交通行政机构之递嬗。 变差为缺一途是清廷希冀在直省设置劝业道,整合督抚衙署外的农工商矿以至招商、轮船、电报等局,改变其“散而无统”之局,以求事有专责、财源广辟。此举标志着直省农工商矿和各项交通事务由旧日各“局”分头治理向劝业道一缺统辖的转型,这一重大改制设想,缘自朝野对咸同以降各省督抚添设农工商矿及招商、铁路、电报等局政策的反思和纠偏。 清代外官制度沿袭明朝,不置专门管理农工商矿事务的职官,农桑、水利、盐、茶诸务由布政使和分守分巡及粮储、盐法、盐茶等道兼管。该制度在清前中期保障王朝财政收入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甲午战后面对巨额赔款和各项新政的铺开,旧有财税机构和新设临时性财政局、所虽竭力筹款,但仍难满足财用所需,加之洋货进口日多,利源外溢无穷,各省督抚或临渴掘井,或从长计议,分门别类地设立农工商矿各局,②以期内可辟财源,外能塞漏卮。然而,利弊通常相随而生,这些局在兴利之时,各种弊端也渐渐滋生。 较早针砭此弊的应是徐花农。1901年11月,他上奏清廷:各省设立农工商等局,“譬如满地散钱,无所串贯,是以日甚一日,益分彼此也。”[3]徐的忧虑立即得到媒体的呼应,《申报》发文说,徐言“真切中今日之弊”,“现在各省虽设有商务局,商务似有归宿,然尚有名无实,仍局是局而商是商,上下依然隔膜。其故皆由无提纲挈领之处,以致各省不能画一。”[4]针对农工商诸局“散而无统”的局面,他们建议应在中央设立商部,予以统辖,垂直管理,并严防各局冗员靡费。山东巡抚袁世凯从沟通官商的角度立意,建议办理局务者,应“扫除在官习气,使官商一体,情意相通”,[5]不致局所虽多,徒滋纷扰。 但是,面对筹款的急务,各疆臣辟局设所,劝兴农、工、商、矿诸务,成为开辟财源的长久之计。至外官改制前,各省基本形成了农工商矿各局林立、纷乱无纪的状况。有些督抚基于撙节经费、提高办事效率等方面的考虑,对农工商矿各局实施了归并整合术。如贵州巡抚庞鸿书将矿政调查局归并农工商总局,“以免复杂”。[6]甘肃因财力不足,难以遵照部章各立专局,先在洋务局内附设农工商矿局,但地基狭隘,难以展布各项实业,遂于省垣贡院内统设农工商矿总局,将前设之劝工局归并其中,“以一事权”。[7]护理江西巡抚柯逢时鉴于省中局所日益增多,案牍滋繁,员役众多,靡费亦巨,干脆将农工商务局、营务处、洋务局、制造局等归入派办政事处,于藩署内添造房屋,分设派办、农工商务、矿务、清赋等八所。[8]不过,上述举措并没有在各省普遍实行,农工商矿各局分立的状况未能根本改观,而且各省归并整合的方式方法也不尽相同,有些省份不过是将旧时分门设立的局所变为综合性的农工商矿总局,表面观之,似是裁冗节费,实际上新局所可能较前更为臃肿。难怪《申报》评论说:江西巡抚柯逢时将局处所归并一处,“已得撙节繁费之道,然既须在藩署添造房屋,仍须分委道府以督饬各员,则名异实同,亦复无所裨益”,“今之大吏其庸懦无能者往往藉口于肃规曹随,于前人所留秕政曾不肯稍一更易,而好大喜功之辈则又朝改一法,暮更一章,核其用意之所在,无非借公家不甚爱惜之款,藉以徇情分而便私图,旷观仕宦之场,固已滔滔皆是。”[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