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 “道咸画学中兴”说是黄宾虹晚年对中国后期绘画史思考的一个课题,学术界普遍认为“道咸画学”的“中兴”是“笔墨”,譬如,梅墨生写道:“黄宾虹之倡言“道咸中兴”,推崇“金石画家”,中心在于笔墨——他认为这又是反映民族精神的根本所在。”①但在中国绘画中“笔墨”自古以来就非常重要,“道咸画学”的“笔墨”又有何特别之处?对于这个问题,黄宾虹自己的论述虽有多处,但都比较简略,言语不详,故引发了研究者阐述上的分歧。其中大多数是从“金石书法入画”的角度来加以解释,譬如,张桐瑀断言:“道咸中兴并非指绘画境界的中兴,它更多是指笔法的中兴”。②当然,也有不同意见,譬如,郑工认为:“其实,金石书画之融合,并非要点,重要的是笔墨,尤其是‘墨’的问题,才是黄宾虹评价道、咸间画家的标准所在,才是他提出‘道咸中兴’最根本的原因”。③那么,黄宾虹“道咸画学”之“笔墨”的原意究竟是什么? 二、“渍墨法”和“破墨法” 已有研究者指出,由于黄宾虹兼具美术史家与画家于一身,其“道咸画学中兴”说的形成与艺术实践密切相关,④所以,从其艺术实践入手无疑是探究这一问题的一个捷径。笔者通过研究认为,“道咸画学”的“中兴”主要是指道咸年间与金石学相关画家的山水画,而这些画家中有部分“更多的重视‘墨法’”,⑤这一结论与郑工的认识不谋而合。对于“墨法”,黄宾虹的论述很多,其中之一是1935年在《仿萧尺木江湖万里图卷》中自题 余画初由文、沈学步,搜讨李晞古亦有年,近喜方方壶、梅道人墨法,前后颇有不同,此卷犹存南宋也。⑥ 这则材料的重要性在于,时年黄宾虹70岁,正是“道咸画学中兴”说形成的关键时期。方从义、吴镇“墨法”与“道咸画学中兴”说外在表现之一的“墨法”虽然在概念上完全相同,但“墨法”的传统非常丰富,薛永年认为主要有“泼墨”、“破墨”和“积墨”之分,⑦黄宾虹更有“七墨”之说,关于方从义的“墨法”,画史并不多载,吴镇的“墨法”却是非常典型,李福顺指出: 吴镇的画风,与黄公望、倪瓒、王蒙三家比较,有明显的不同:三家重用笔,且以干笔皴擦较多(黄公望参用湿笔);而吴镇则重用墨,且湿笔积染较多,尤其是他的趁湿点苔法,更赋予作品以浑厚华滋的艺术效果。⑧ 主要特点是“湿笔积染”,大体介于“泼墨”和“破墨”之间。那么,这种“墨法”与“道咸画学中兴”说的“墨法”之间是什么关系? 1939年春,黄宾虹在与黄居素书中写道:“近悟墨法,觉明清画者知之绝少”,⑨对此,王中秀指出:“透露出他对笔法墨法有新的体悟”,究竟是哪些新体悟呢?王中秀进一步解释: 这些体悟主要表露在《讲学集录》和《画谈》中,在《讲学集录》中,他对渍墨法重加阐发:“以重墨饱笔浸水而出之,中有笔痕而外有墨韵。”在《画谈》中,他对焦墨法和宿墨法也重作了阐发,“焦墨法,于浓墨淡墨之间,运以渴笔,古人称之‘干裂秋风,润含春雨’视之枯燥,意极华滋。”“画用宿墨,其胸次必先有寂静高洁之观,而后以幽淡天真出之。睹其画者,自觉燥释矜平,墨中虽有渣滓之留存,视之恍如青绿设色,但知其古厚,而忘为石质之粗粝。”⑩ 认为新的体悟主要是“渍墨法”、“焦墨法”和“宿墨法”,无疑很有见地,但如果进一步联系黄宾虹对“七墨”的修改,问题就更加清楚了。 “七墨”是黄宾虹对“墨法”的集中认识,事实上,他的一生都未停止对笔墨问题的思考,论述散见于其书信、画跋和文章,随着认识的发展,表述也不断变化。但根据王中秀的研究,相对集中的梳理主要有五次,(11)本论文的讨论也将集中围绕着这五次梳理来进行: 从现存材料来看,“七墨”之说最早见于1928年,但内容不详。约作于30年代前后的《金石书画编》认为“七墨”为“浓、淡、破、积、泼、焦、宿”,1934年的《画法要旨》延续了这一提法。转变发生在1937年至1938年,其时黄宾虹困居北京,故宫博物院古物陈列所国学研究院的讲稿《讲学集录》认为“七墨”分别为:“浓、淡、破、渍、泼、焦、宿”,把“积墨法”换成了,“渍墨法”,1940年的《画谈》确认了这一修改。可见,在“渍墨法”、“焦墨法”和“宿墨法”中,他此时的新体悟应该更多偏重于“渍墨法”。 需要指出的是,黄宾虹并不是直到1937年才开始重视“渍墨法”,根据王中秀的研究,他“早在1934年的《墨法图》就将渍墨法列为七墨法之一”,(18)但作于同年的《画法要旨》却未体现出这一认识,联系到与黄居素书中的“近悟墨法”,可知,30年代后期正是认识形成的关键。 既然“渍墨法”在“七墨”中如此重要,那么,哪些画家擅长“渍墨法”?对于这一问题,《画学篇》中说得清楚: 元季四家称杰出,黄(公望)吴(镇)倪(瓒)王(蒙)皆正趋。梅花庵主渍墨濡,黄鹤山樵隶体臞。墨中见笔笔含墨,大痴不痴倪不迂。(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