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勿斋公子”到“涧上遗民”  

——乙酉之后徐枋的住所、交游及绘画

作 者:

作者简介:
付阳华(1975-),女,河南商丘人,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美术学博士,北京 100872

原文出处: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

内容提要:

徐枋是著名的明遗民,也是清初的著名画家。他的遗民品质提醒我们关注并解读他的遗民生活对于绘画创作的影响。乙酉(1645)之后,徐枋从勿斋的贵公子沦为居无定所的人,而定居涧上草堂在他的绘画作品中有明显的呈现;徐枋自称“作画暮年益进”与他和著名遗民画家杨补、万寿祺、归庄、姜垓的交游有关;徐枋有吴地隐居的实景图数幅,展现他的遗民隐居生活;徐枋以画为寄的特点是遗民画家的典型表现。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12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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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J211.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4970(2012)06-0113-06

      徐枋字昭法,晚号俟斋,甲申(1644)后自号秦馀山人,明少詹事徐汧①长子,崇祯壬午(1642)举人,甲申国变时,徐枋24岁,正学有所成、踌躇满志之时。次年,才建一年的南都又破,其父徐汧在虎丘之长荡,或曰新塘桥自溺而亡,徐枋从此开始了他的遗民生涯。徐枋把这段生活总结为“觍颜偷生于丧乱忧患之中”、“其所遭万死而一生,及自分以必死而不死,及必不欲生而复幸生者,不可以缕述也”[1](卷2)1,所受生平之坎坷、骨肉之崎岖可想而知。

      乙酉(1645)之后,在50年衣食无着、贫病交加,妻儿继丧、孤苦伶仃的遗民生涯之中,徐枋非常勤奋地进行着文字、书画的创作,日三省乎己身,“于土室面墙形影相吊之时而往往自得师也。于古于今所闻所见有一人一事之可敬可羡者,辄以自验吾能如是否也;有一人一事之可羞可恶者亦辄以自验吾能不如是否也。……”[1](卷2)2其作文、作赋、作诗、作画及作史论笔记无不将己之国恨与忧国、遗世与世用渗入其中。

      一、“忽然丧乱倾家国”——从“勿斋别业”到“涧上草堂”——徐枋的住所

      “勿斋”是徐枋父亲徐汧的号,“勿斋别业”是徐汧在家乡吴县的产业,据载其故址在吴趋坊周五郎巷。徐汧亡后,勿斋曾属池氏,到清中期已经荒废不可问。勿斋别业中有二株园,当为一精心构制的南方园林。本来,在徐枋生平中并没有和二株园太多的瓜葛记载,二株园之有名当时全因徐枋的胞弟徐柯。徐柯,字贯时,明亡前以贵公子自居,曾招宾客绘制《二株园春玩图》,以记家居园林胜景,此图极其工细,对园内景物甚至园中人畜之盛都记载详尽,评者谓“图中姬侍音乐狗马禽鱼花木亭榭水石之胜备极豪侈”[2](册14)270。徐枋的处世方式和其弟相差甚远,年轻时便表现出少年老成、稳重耿介的性格。但二人毕竟是兄弟,关于二株园的记载,反映出明亡前徐家在吴县的门豪势重,徐枋作为明少詹事的长子,其贵公子的身份是毋庸置疑的,其物质生活的富贵豪华在此亦可见一斑。

      对于弱冠前的富且贵,徐枋在诗文、书信中提及不多,但对于出身簪缨世家,他还是引以为豪的,《致阖族书》中述及:“吾家自先六世祖大中丞公发祥以来,阅二百年簪缨八世,世受国恩,魁艾奇伟之人继出,可谓世家甲族矣。”[1](卷3)15康熙二十一年(1682),徐枋要重修家谱,以完成其父生前曾欲为之事,一为孝心,二也为了表示其家族在有明一代渊源甚深,以激励自己的遗民志节。在其更多的书信文章中可以看出,令他念念不忘的童年及少年的回忆是在那样一个家庭环境下孜孜不倦的学习经历,他在《寿宗子瞻明六十初度得五百字》中,述及:“余家全盛日,人文重山斗,声华被海内,天下率奔走。争侍虎皮坐,共叹龙门陡,华堂开文社,盛事诚稀有。”[1](卷17)24高朋满座、文采精华,在良好的家庭文化气氛熏陶下,他12岁时,社作便为张溥、张采、周镳等明末大文人们所赏识;14岁时父亲携之谒大司马申用懋,申说“此子非常人也”[3](卷2);15岁泛览诸子百家,自汉至宋说家者流无不熟览;21岁举于乡。对于这些当年事的自豪在他与朱用纯、杨无补等书信叙旧当中常有所流露。

      甲申以前,徐枋无论是随父居京师还是归第里,其养尊与处优都是不成问题的。乙酉(1645)其父投水自绝后,24岁的徐枋就没有了一定的住所,先后漂泊数处、依附数人,一个属于自己的安定的住处这个时候对于他来说就显得异常的重要了。

      全祖望《涧上徐先生祠堂记》概述其转徙无定曰:“俟斋先生丁国难,乙酉避地汾湖,已而迁芦区,丁亥戊子在金墅,癸巳以后来往灵岩支硎间,己亥居积翠,及定卜涧上遂老焉。”[4](上册)581这只是说了个大概,徐枋在42岁定居涧上以前,转徙的地方其实更多。大致有这样的线索:1644年甲申(24岁),在汾湖;1645年乙酉(25岁),在吴江芦墟;1646年丙戌至1657年(26岁至37岁),在长洲金墅镇父亲墓旁结庐而居并名之曰“居易堂”;1659年(39岁),避地邓尉山青芝山房;1660年(40岁),避居天池;1661年(41岁),避迹梁溪;1662年(42岁),避迹秦馀杭山房。

      18年的漂泊转徙给徐枋带来了不少苦楚,这期间,徐家吴趋故里被占;金墅父墓之树也几乎不保;长子徐孟然入赘妻翁郑青山家;幼子被误致殒,这些人祸之事与无奈之事接踵而至,可以说对徐枋的生命是一次次的摧残。徐枋贫困日增,终于在37岁(丁酉,1657)那年患了一场大病,几乎性命不保。徐枋曾写《再生论》一文,记载了他度日的寒苦与这次大病的苦楚和心得:“丁酉冬十一月初五到初七日,祁寒大风而余苦无裩止,一旧单榖者又为鼠所穿,其穴如碗……初九日遂大发病寒热交战……至二十日竟伏枕不能起矣,二十一日遂绝粒矣……戊戌新岁,病势益恶……正月初十日也,绝食已四十五日矣。肌肤消铄,大肉尽去,枯瘠如柴……十八日复吐遂咯咯出血。至此万无生理,余于是诀遣家人嘱咐后事。”而此时他的家中,“家人妇子唯相对号恸而已……一以囊无一钱,庾无一粒……一以穷居乡僻,每事须人,而城中骨肉手足无一至者”[1](卷8)25。这时的徐枋已经到了生无食而死无棺的地步。所幸这次大病得终得良医疗愈。

      转徙18年之后定居涧上,建草堂二十余间,从此得以安居,这在徐枋的生命中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他对于家乡有着很深的眷恋,特别定居涧上草堂之后,画作每署“作于涧上草堂”,并喜于角上押印“涧上”,显示出对于涧上的眷恋,和终于有家得居涧上草堂的自豪感。徐枋有好几方印章所刻的内容也与此有关,如《上沙》、《涧上》、《涧上草堂》、《上沙涧上人家》[5]752等,涧上草堂给了他一种心灵的归宿感,他在文学、书画作品中也表现出了对于定居涧上的欢欣和对涧上草堂的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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