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神学

作 者:

作者简介:
汪维藩 金陵协和神学院

原文出处:
中国宗教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9
分类名称:宗教
复印期号:1997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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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1年底,在北京的一次研讨会上,前不久刚去世的罗竹风同志讲过几句语重心长的话:“中国基督教的三自爱国道路决不能改变,这面旗帜是要永远高高树立的。‘自治’,就是收回教权,由中国信徒办好宗教事业,不要外国插手。‘自养’是物质基础。现在的关键是‘自传’,要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独立的宗教理论体系……要从宗教理论上,使‘洋教’变成真正中国的基督教。”罗老所说的宗教理论,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基督教神学。如果同意罗老的观点,我们不妨说:一个已经由中国信徒自办的独立自主的中国教会,还必须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独立的神学理论。只有这样,曾经是“洋教”的中国基督教才能变成“真正中国的基督教”。

      曾在中国教会占主导地位的神学,是以“信与不信的对立”为轴心的那个体系。它表现在:把非信徒看为外人,从而自外于自己的人民;它把教外的善与恶、美与丑等量齐观,并把社会与历史的总趋势看为日益败坏、无可救药;它对整个历史、社会与人生抱一种鄙视、厌恶的消极态度;它否定基督徒在伦理道德方面的修养与追求。影响所及,使许多善良信徒对人生、对社会、对历史、对现实、对民族、对人民,抱一种消极冷漠态度。这一神学体系之所以同我们的国情格格不入,首先由于它同我们的文化精神格格不入,同时也和我们的圣经启示格格不入。

      举例来说,墨子的“兼爱”主张,是来自于他对上天普遍爱护所有百姓的体认。他看到,上天叫阳光照耀所有的人,叫雨露哺育所有的人,让所有的人得以存活,得以成长。这和圣经诗篇所说的太阳“从天这边出来,绕到天那边,没有一物被隐藏不得它的热气”十分相似。同耶稣所说的下面几句话则更加相似:“天父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周易》赞美大地的恩德时,称它顺着天意,成全天意,滋养哺育万物而不加区别;并要求君子,应以大地的这种深恩厚爱去爱万物万人。带有这样一种文化精神的人,接受耶稣所说“你们要完全像你们的天父完全一样”,是比较自然的。而那种视非信徒为外人、为异族,甚而自外于人民的感情,同我们的民族精神,同主基督的宽阔胸怀,可说是相去甚远甚远。

      带有我们的文化精神进行神学思考,就很难把“信与不信的对立”看为基督教向人类提出的唯一问题。正像丁主教所说的那样:“我们的出发点是上帝的爱,或是爱的上帝”;“我们不仅说爱是上帝的一个属性,我们更要说上帝更是爱,他是处于存在的中央的那个爱者”。以“信与不信的对立”为轴心的神学思考,惯于把人类历史和现实生活中的美与丑、善与恶等等,只因其在教外,便等量齐观;并惯于把历史和社会的总趋势悲观地看为日益败坏,无可救药。但以上帝之圣爱或圣爱之上帝为神学思考的出发点,则能发现整个人类历史的全过程均在爱的引领、爱的保守、爱的主宰与爱的接纳之中。“上帝既是爱,在自然界和历史中所发生的事情以及人们所作努力的最后命运,不可能是它们的全部消灭。它们将经过筛选,有的会消灭,有的将在基督里得以改变和升华,在历史最后的高潮中为上帝所接纳。”这是丁主教的另一段话。

      以“信与不信的对立”为轴心之神学的超世观,同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超世观,有着根本区别。前者,出于对现实社会的冷漠、鄙视、无动于衷;而后者,则出于对一种超脱于功名利禄的独立人格之追求。吴耀宗对“浩然正气”的追求,对“精神的独立与自由”的追求,对“敝屣功利,恬淡存心”的追求,正都是深受传统文化熏陶的一位中国神学家所流露出的那种“超世”境界。而对当时黑暗势力的斗争,对当时罪恶势力的讨伐,对一个公平、正义的社会之呼唤,则又是同一位深受传统文化熏陶的吴耀宗所坦陈的“入世”情怀。丁主教说过:“重视历史,把传统基督教所看不起的人类历史从地上捡起来,用人民的观点加以观察,还其本来面目,在其中找到基督徒的使命和完成使命的同路人,这就是吴先生的理论和实践不同于其他神学家的地方。”当然我们还可以说,这也就是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神学家不同于其他神学家的地方。

      在今生与来世这一对神学范畴的处理上,存在着同样的分歧。以“信与不信的对立”为轴心的神学思考将二者对立起来,憧憬并向往来世;却对今生,对现实生活及其改善的努力抱一种旁观乃至否定态度。这种观点很难被具有中国文化修养的神学家所接受,包括福音主义神学家在内。贾玉铭是一位十分虔诚等候主再来的神学家,但他主张“为人民服务永不辞劳苦,服事人即服事主”;“人生必须有益于世,尽天职”;“今生来生紧连系,乃为永生度今生”。这是由于:中国传统文化十分注重现实世界,而它的思维模式又是一个回还往复的环路,受其熏陶的中国神学家的思路,必然往复于今生与来世之间。

      注重伦常道德,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大特色,它容不得任何忽视或否定伦常道德的神学与宗教,这是中国基督教历史上存亡生死的重要原因之一。基督教神学而不及道德行为,同西方神学“以知证信”的方法有关。所以谢扶雅主张:“我们的‘以行体信’,自可创造出蔚然可观的华夏基督教文明。”另一个方面,以“信与不信的对立”为轴心的神学体系,则又以“恩典”贬低道德行为,以“信心”抹杀人间一切属于真善美的品德与德行。我们推崇并高举上帝的恩典和人的信心,但“恩惠并不取消自然,而是成全自然”;“如果基督是一个完整的圆圈,我们人都是一些长长短短的弧。在绝对和相对之间,不是什么共同点或什么连续性都没有”(丁主教的话)。这是把“人伦”提到“天伦”高度的中国文化影响下,所必然要得出的神学结论。

      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神学理论的根本途径是:探求基督教基本信仰同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融汇点,本着圣经启示从优秀民族文化中寻觅中国神学的生长处。这实际上是吴耀宗、贾玉铭、赵紫宸、谢扶雅等先辈,上下求索过的那条漫漫长路。为要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神学理论,当前迫切要做的至少有三个“归回”。其一、归回“五四”以后老一辈中国神学家。他们是既受过西方神学教育,又具有中国传统文化深厚功底的一代人。他们的探索与追求,有待我们认真总结、借鉴。其二、归回圣经启示,重视对圣经本身的研究。其三、归回中国文化原典,对青年一代来说,此点已十分迫切。事关中国教会能否变成“真正中国的基督教”,盼能引起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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