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莱蒂视域中的“恩格斯问题”

作 者:

作者简介:
孙乐强,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暨哲学系讲师、博士 南京 210093

原文出处:
南京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在科莱蒂看来,辩证唯物主义只不过是黑格尔“物质辩证法”的翻版,二者在本质上是内在同构的,都是一种唯心主义哲学。而恩格斯就是这种同构的罪魁祸首,是辩证唯物主义的历史罪人。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实际上也就把恩格斯放到马克思的背叛者的名单之中,将马克思与恩格斯完全对立起来,从而滑向了西方“马克思学”的窠臼之中。本文认为,科莱蒂完全扭曲了恩格斯自然辩证法的精神实质,夸大了马克思恩格斯之间的思想差异。同时,也无视辩证唯物主义与黑格尔辩证法两者的本质差异。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2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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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 B0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1-8263(2012)07-0044-07

       “恩格斯问题”一直是国内外学术界关注的焦点问题。从伯恩斯坦到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再到后来的西方“马克思学”都对这一问题展开了详细但又充满扭曲的研究。今天,随着MEGA2第二部分即《资本论》手稿的公开出版,“恩格斯问题”再度凸显为当前学术研究的核心问题。从原初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始人之一到后来的马克思哲学的“背叛者”,恩格斯的形象在其逝世之后的一个多世纪中遭遇了种种误解和扭曲。今天,我们究竟如何澄清这些误解,重新理解恩格斯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史上的理论贡献,无疑具有着重大的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本文试图以新实证主义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卢西奥·科莱蒂为切入点,运用思想史叙事与解读政治学相统一的方法,客观评价他在这一问题上的理论贡献和不足之处,以期为新时期进一步推进对这一问题的研究提供有益思考。

       新实证主义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德拉-沃尔佩以《逻辑学》为中介把黑格尔的哲学还原为柏拉图的理念论,将其辩证法称为先验的否定辩证法。而科莱蒂就是从这一前提出发的。与德拉-沃尔佩相比,他进一步挖掘了黑格尔辩证法的本质,并给它起了个富丽堂皇的名称叫“物质辩证法”(the dialectic of matter)。

       那何谓物质辩证法呢?科莱蒂解释如下:“物质辩证法的要义如下:有限的是无限的,实在的是合乎理性的。换言之,规定者或实在的对象,这个唯一的‘这一个’不再存在;存在的是理性、理念、对立面的逻辑包含物,是‘与那一个不可分离的这一个’。另一方面,存在一旦被归结为思维,思维倒过来就成了存在物,即获得存在并在一个实在的对象中化身为对立面的逻辑统一体。”①以此来看,“物质辩证法”包含三个相互关联的环节:第一,存在转化为思维,这是有限物质转化为观念的运动。第二,观念化身为具体物质的过程,绝对理念为了能够继续存在下去,就不能仅仅迷恋于优美的天国,还必须沉降到世俗的大地上,使现实的一切都成为绝对的化身,使其自身披上现实的外衣,把现存的所有一切都看作是绝对的显现,这是上帝世俗化、内在化的过程。第三,辩证矛盾的动力机制,只有对立双方的矛盾运动,才能实现这种过渡,最终达到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科莱蒂指出,这种物质辩证法是黑格尔全部哲学的方法论本质。他正是借助于这种物质辩证法,才彻底根除唯物主义,恢复形而上学的本性,把唯心主义的原则贯彻到底的,“就物质辩证法导致有限摧毁其自身,因此根除任何唯物主义的依据而言,它是关于有限的辩证观,是有限作为‘观念’存在,因此是唯心主义。——这种物质辩证法第一次实现了哲学的‘原则’,使上帝以一种内在一致的方式作为无条件的绝对的东西普遍存在。”②

       那么,辩证唯物主义所倡导的“唯物辩证法”又是什么呢?科莱蒂先后对比了恩格斯、普列汉诺夫、列宁等人的著作指出,几乎在所有的辩证唯物主义者那里,“唯物辩证法”都被理解为下述三个环节:第一,具体物体转化为“物质”概念的过程,辩证唯物主义者都认为,世界统一于物质,后者是世界的本原,一切具体物质形态都是“物质”的化身,都根源于物质。第二,“物质”必须要具体化为具体存在物,前者作为一切具体物的代表决不能与后者对立起来,它必须世俗化为后者以便保持自身的完满性。第三,矛盾动力机制,一切运动的源泉就在于事物自身的内在矛盾。

       对此,科莱蒂指出,从表面上看,唯物辩证法似乎与黑格尔的“物质辩证法”存在着本质差别,实际则不然。辩证唯物主义者根本不明白,空洞地谈论物质和空洞地谈论观念在本质上是一回事,“说一个物体是物质的,这仍旧什么都没说。物质本身并没有具体化,它只是一个种的属性,是任何物共同的属性……我们应当大声地明确地说:物质就其自身而言只是一个概念,一句废话。”③因此,所谓的“物质辩证法”其实就是观念的辩证法,而“唯物辩证法”也只不过是这种观念辩证法的变型。基于此,科莱蒂得出结论说:“所有‘辩证唯物主义’的物质辩证法与我们在黑格尔的著作中所发现的‘物质辩证法’是完全同质的”④,前者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后者的机械的手抄本。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那些辩证唯物主义者却不愿意承认这种共谋性,而是把它高调地当作唯物主义的高级原理。结果可想而知,被所有辩证唯物主义当作唯物主义最先进、最高级的东西,正是黑格尔绝对唯心主义宣扬的“物质辩证法”。辩证唯物主义用其一生都在同黑格尔的唯心主义作斗争,然而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用来抗争黑格尔的武器恰恰就是黑格尔本人的,这不能不说是辩证唯物主义的悲哀,这也透露出辩证唯物主义者极度脆弱的心灵。

       那如何来理解科莱蒂的这一举动呢?首先,我们不能仅仅停留在理论层面上,必须要从当时的时代背景入手来看待他的历史意义。1956年苏共20大的召开,赫鲁晓夫对斯大林的批判使得各国共产党的政策陷入一种混乱、迷茫的状态,而这表现在理论上,就是对被斯大林权威化的辩证唯物主义模式的合法性的质疑,在意大利则演变为党内的理论危机。为了从辩证唯物主义的危机中走出来,于是,以德拉-沃尔佩、科莱蒂为首的一些知识分子倡导一种不受辩证唯物主义模式所污染的新的研读方式,来不断地清除苏联辩证唯物主义遗留下来的“污垢”,这是顺应当时意大利共产党的政治需要的。同时,德拉-沃尔佩和科莱蒂的理论也完成了历史赋予他们的重任,逐渐地弥补了知识分子心灵上的空缺,把他们从辩证唯物主义的信仰危机中解救了出来,使得意大利共产党在这样一个危急关头存活了下来,一步一步地从危机中走了出来。从这个角度来讲,科莱蒂对辩证唯物主义的批判是符合当时意大利共产党的理论需要的,是有其积极的政治意义的。这一点我们决不能抹杀掉。但是,另一方面,科莱蒂显然不是从学理层面入手科学剖析辩证唯物主义的合理性,相反,而是带着一种政治“怨恨”心理来审查辩证唯物主义,因此,他必然会滑向情绪化的深渊,把辩证唯物主义对黑格尔的合理扬弃判定为一种“误读”和“抄袭”,一股脑地将其判定为黑格尔的遗产丢进历史的垃圾堆里,这种做法对辩证唯物主义者而言显然是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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