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历史的“双重结构”与当代中国的全球发展路径

作 者:

作者简介:
叶险明,浙江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与全球化研究中心特聘教授(浙江 金华 321004)。

原文出处:
中国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为“全球化”这一术语不被滥用提供了学理依据。“全球化”这一很不规范的普遍流行的术语所涵盖的许多事实,都是对“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的一种认定,但它并不能引导人们去认识这一转变过程中所出现的世界历史的结构性变化。在“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过程中,相继形成了“国际社会”和“全球社会”,从而构成了世界历史的“双重结构”。这两者在其主体结构、利益结构、发展目标和原则、发展特点、格局结构等方面是有所不同的,但又是互相联系、相互渗透的。基于对“全球化”的“世界历史”批判,以及对当代世界历史发展的状态和趋势的科学分析,由此提出的世界历史“双重结构”理论,既是把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全面地运用于全球化及其发展研究的重要切入点,也是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在当代发展的重要切入点,同时也将会为我们正确探索当代社会主义中国在全球中的发展路径提供重要的方法论支撑。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2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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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从对“全球化”的“世界历史”批判提出的问题

       当把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运用于全球化及其发展研究时,人们总是在方法上直接或间接地遇到这样一个问题的纠缠,即: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是否属于一种全球化理论?如果不属于,那么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何以能够成为全球化及其发展研究的重要理论支撑点?如果属于,那么又如何理解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的核心范畴即“世界历史”与“全球化”、“全球社会”、“国际社会”的关系?

       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不属于时下人们所说的全球化理论,但无疑可以成为全球化及其发展研究的重要理论支撑点。这里问题的关键是:必须基于对“全球化”的“世界历史”批判以及对当代世界历史发展的状态和趋势的科学分析,构建世界历史“双重结构”理论,以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否则,我们就不可能全面、正确地认识和把握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对全球化及其发展研究的指导意义,更不可能全面、正确地认识和把握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对当代中国在全球中的发展路径研究的指导意义。这里首先通过对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的“世界历史”范畴与时下人们所说的“全球化”理论的“全球化”范畴进行历史的和逻辑的辨析,来展开对“全球化”的“世界历史”批判。

       无论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还是“全球化理论”,都属于具有综合性质的学说,而判断一种具有综合性质的学说是否有其学理根据,必须首先认定这一学说的核心范畴是否具有比较规范的学科来源,并由此批判性地审视其是否是一个规范的学术术语。所谓规范的学术术语即是有着明确规定或约定俗成标准的学术术语。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的“世界历史”范畴就是这样一种术语。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的“世界历史”范畴首先来源于世界史学科。众所周知,在作为科学的世界历史理论创始人的马克思那里,“世界历史”范畴就首先源于他在“克罗茨纳赫”时期对世界历史的研究。世界史学科的功能就在于:对人类自原始、孤立、分散的人群发展为密切联系整体的过程进行系统探讨和阐释,为此,就必须利用相关学科如文化人类学、考古学等学科的成果,综合性地考察各地区、各国、各民族历史间纵的或横的、直接的或间接的联系及其发展,揭示其基本规律和总体趋向。虽然,关于世界史学科的研究对象、研究范围、研究目的、研究方法等问题,学界一直意见纷纭,但其作为比较规范的学科这一点还是能够确定下来的。

       当然,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中的“世界历史”范畴首先源于、但又不等同于世界史学科的“世界历史”范畴。前一种“世界历史”范畴在方法论层面上要高于后一种“世界历史”范畴。世界史学科的“世界历史”范畴是编纂学意义上的“世界历史”范畴。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的“世界历史”范畴首先属于历史哲学的范畴,而编纂学意义上的“世界历史”范畴自历史哲学意义上的“世界历史”范畴产生以来就是其在具体的历史研究的一个领域中的表现形态(这里姑且不论不同性质的历史哲学的“世界历史”范畴科学与否),①它本身并不直接涉及相关的本体论和认识论问题。再则,编纂学意义上的“世界历史”涵盖不了人们当下的“世界历史”,一般也不涉及未来的“世界历史”。“历史”总是指人类已经发生的事件或当下已经不存在的事件。这对编纂学意义上的“世界历史”也是一样。而历史哲学意义上的“世界历史”范畴则从方法论层面涵盖人类世界历史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是人类世界历史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有机统一。从方法论功能的角度看,以“世界历史”为核心范畴的一般意义上的世界历史观(包括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侧重从认识论和本体论的角度反思作为整体的世界历史的形成、发展的过程和趋势,探寻作为整体的世界历史及其演变发展与世界历史各个构成部分及其演变发展间的关系,②批判性地审视人们认识世界历史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构架、范式和方法,并阐释这种批判对“世界历史”认识的意义。虽然历史哲学意义的“世界历史”是有科学与非科学之分的,但这并不影响关于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的“世界历史”范畴在方法论上要高于编纂学意义上的“世界历史”范畴这一判断的成立。

       以上分析表明: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中的“世界历史”范畴是一个规范的学术术语,以“世界历史”为核心范畴的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自然也就是一种有其学理依据的学说了。

       再说“全球化”理论的“全球化”范畴。迄今为止,学界对“世界历史”的看法虽然从来没有统一过,但人们并没有因此而否定“世界历史”的存在,从而也就没有因此而否定世界历史理论(包括马克思主义的世界历史观)和世界历史学科存在的合法性。但对“全球化”则不然。首先,“全球化”范畴没有任何的学科依据,当然它也就不是一个规范的学术术语。在西方,“全球化”一词最初来自文学界,且运用于学术研究时又带来了一系列的混乱。因此,这些年来,在西方学界继续探讨“全球化”的同时,也出现了否定“全球化”的呼声(不是从价值判断上否定,而是从事实判断上否定,这与所谓的“反全球化运动”没有关系),如:“全球化”只是一个具有“煽动性的词”;不存在所谓的“全球化”,而只存在“区域化”,③等等。不过,无论持“全球化”不存在观点的人,还是持“全球化”存在观点的人,都在认识论和本体论的意义上考量何谓“全球化”,都以自己对“全球化”的界定为尺度来证实或否定“全球化”的存在,且也都相应地列举出许多能够证明自己观点的“事实”。④这里并不打算卷入这种可能永远没有结果的争论,而只想就此指出,与“世界历史”相比,“全球化”至少是一个很不规范的术语,可以随意使用。因此,以“全球化”这种很不规范的术语为核心范畴的“全球化理论”自然也就难以说是有什么学理根据的理论了。

       不过,说“全球化”是一个很不规范的术语,并不意味着人们不能对“全球化”这一术语所涵盖的许多确定的事实、关系、因素等加以研究,也不意味着以“全球化”为核心范畴的“全球化”理论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而是强调:其一,对国内外学界所出现的各种含义相异的“全球化”术语,以及以这些含义相异的术语为核心范畴的五花八门的“全球化理论”,要采取一种科学的批判态度,⑤不能人云亦云。其二,从学术研究的规则来看,“全球化”和“全球化理论”不是规范的术语和规范的学说。所以,不能把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的“世界历史”范畴等同于“全球化”范畴,从而也不能把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视为一种全球化理论。从方法论上看,这就是“世界历史”与“全球化”、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与当代各种全球化理论间的一个根本性的区别。⑥

       如何理解“世界历史”与“全球化”的关系,涉及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对全球化及其发展研究的指导意义问题。我以为,虽然“全球化”是很不规范的学术术语,但考虑到多年来“全球化”这一术语不仅在学术界、各种媒体甚至在社会生活各个领域中普遍流行,而且其所涵盖的许多事实也的确存在,⑦故使用这一术语并将其所涵盖的确凿事实作为一种研究对象也不是不可以的。正因为如此,马克思世界历史观中的一些句子和词汇常常会出现于时下人们对“全球化”的描述中,如“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以及“世界市场”、“国际分工”、“国际贸易”、“世界文学”等。这说明,“全球化”这一术语所涵盖的许多事实既是“世界历史”发展的结果,也是近现代“世界历史”发展的主流内容。不过,这里需要明确的是:从学术术语的规范性角度看,是“世界历史”解释“全球化”,而不是“全球化”解释“世界历史”。只有用规范的东西解释不规范的东西,而不是相反。例如,只能根据“世界历史”的发展来定位“全球化”的历史起点,而不是相反,尽管学界这方面的定位从来没有统一过。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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