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历史唯物主义的“进步观”辩护

——“进步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进步”观的异质性勘定

作 者:
孙亮 

作者简介:
孙亮,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

原文出处:
人文杂志

内容提要:

在后现代主义者看来,“进步主义”作为一种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应当予以摒弃。缘此,对于历史唯物主义的人类解放事业来讲,后现代主义政治哲学家们也总是借以“进步主义”来指责马克思的虚妄。对此回应需要追问三个前提性的问题:后现代主义者认定的“进步主义”是一种什么样的“进步主义”?马克思是“进步主义”者吗?如果是,那么它与后现代主义者质疑的那个“进步主义”是否一致?从后现代主义对“进步主义”批判的内在机理中可以看出,历史唯物主义主张的历史发展的多样性与线性“进步主义”的历史单向发展,历史唯物主义与“进步主义”命意中的历史目的论,以及历史唯物主义的进步观是一种“进步与灾难”的辩证法与线性的“进步主义”都是相异质的,因而,以“进步主义”来指责历史唯物主义是错误的。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2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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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12)04-0001-07

       在后形而上学时代,“进步主义”①受到的质疑与对传统形而上学批判构成逻辑的一致性。因为,在后现代主义者看来,“进步主义”是与本质主义、理性中心主义、基础主义抱有同一种观念,即“进步主义”是一种形而上学思维方式,故而,“进步”之类的宏大叙事被当作一种意识形态的“幻想”便可想而知了。那么,对于历史唯物主义的人类解放事业来讲,后现代主义政治哲学家们也总是借以“进步主义”来指责马克思,这种说法表面看来似乎是合情合理,诸如,在马克思那里,无论是社会历史形态的“三形态说”还是“五形态说”,都表现为一种从低级到高级的社会进步。而且,就事实认知来讲,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还对资本主义的“进步性”作了赞词,“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②再比如,就方法论来讲,马克思指明的“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这一历史唯物主义的“从后思索法”也是在“进步”的意义上谈论的。于是,在质疑者的一方认为,马克思的人类解放学说是一种受到“进步主义”影响的论断,从而,质疑“进步主义”便成了质疑历史唯物主义政治学说的一把“利剑”。那么,在对这种理论偏向拆解之前,我们至少必须追问三个前提性的问题:后现代主义者认定的“进步主义”是一种什么样的“进步主义”?马克思是“进步主义”者吗?如果是,那么它与后现代主义者质疑的那个“进步主义”是一致的吗?就是说,如果两者本身就是处于异质性的两端,那么后现代主义者借口“进步主义”来解构历史唯物主义的策略就必然是“无效的”。

       一、“进步主义”何谓以及“进步”之合理性

       理解“进步”,我们应当注意到伯瑞在《进步的观念》一书中所认为的,进步观念的萌生与展现是一个在16世纪之后才出现的看法。③显然这种说法表明了“进步”观念是晚近的发明。无疑,哈贝马斯也认同这种看法,进步应该是一个动态概念,是在“现代”才被认知的。④这显然指明了理解“进步”的基本语境,那就是必须将“进步”置放在现代社会中才能够得到认知。为什么说“进步”是一种现代观念呢?我们可以从那些对“进步主义”的争论来疏解这一答案。在争论中,学者们大都认同其源自于文学领域中的“古今之争”,而“古今之争”的一个重要结论便是以现代人的胜利而暂时告终。虽然这一争论直到今天都没有真正消失,但对“古今之争”也都是以更有利于现代人的立场进行回答的,即现代人及其作品非但不比古人的差,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更好。所以“在我们理解了这一点之后,有这样一种发现就会在意料之中:首次明确主张知识上的进步论起因于古今之争”。⑤这一主张确立是建立在理性主义基础之上的,因为,随着理性主义被用来分析社会,随之智力的进步观也就拓展为人类的普遍进步观。这就是说,如果人类在现实处境中所遭遇到的困境假设不是人先天应当承受的,而仅仅就在于我们如何通过启蒙的方式来唤醒人的理性认识去加以改进,那么,人类终将可以在“进步”观念的影响下获得幸福。

       可见,“进步”观念是以理性主义为其保驾护航的。我们知道,理性主义是有关这样的一种信念,即一切活动都应由理性来指导,只有理性才是至高和权威的。故而,“进步”作为启蒙运动的一种历史哲学观念,与资产阶级的利益原则是十分契合的。正如,史学家艾瑞克·霍布斯鲍姆的判定,“启蒙运动的捍卫者坚信,人类历史是上升的,而不是下降的。”⑥这一观念在其后,经过圣西门、孔德等人的推动,“理性主义进步观在某种程度上得到复苏,他们一方面继续发挥了理性进步论的思想,另一方面着重弘扬了科学理性精神,企图在一切领域都用精确的科学方法解释规律性,在‘拒斥形而上学’与追求实证的旗帜下,从万有引力引伸出‘万有引力哲学’,从生物进化论引伸出社会进化论。这个阶段把进步观念建立在科学理性基础之上,并把进步确立为一种规律”,⑦这样一来,“进步”成为了资本主义为自己扫清历史障碍的“意识形态”辩护词。

       但是,法国大革命给予理性主义者以“理性设定的王国”这一进步性历史观念重重的一击。浪漫主义史学在此时的兴起就是明证,因为,浪漫主义正是作为启蒙思想的对立面出现的。所以,我们才会看到,后现代主义者将奥斯维辛集中营大屠杀与理性主义之间进行勾连性解读更是一种极端的理性主义反抗的控诉。马克思也对于将人类发展奠基在人类自己的理性基础之上的单向度的主体观念给予了反驳,而把阶级斗争看成是历史发展的动力和主要内容。因为,在他看来,引起阶级斗争的根源在于经济利益的对立,且已经把阶级关系理解为以生产资料所有权关系为核心的物质利益关系,从而真正透视人的解放之必然性。这就是说,马克思一方面将奠基在理性主义基础之上的“进步主义”的人类社会发展观念给予了反驳,并将历史的地平牢牢地放置在内生于社会自身的物质利益基础之上;另一方面,似乎又对人类社会必将“进步”的看法给予了确认。如下的看法往往呈现为一种“进步”的历史观念,诸如,马克思将人类社会的发展呈现为一种从“原始共同体”到“阶级共同体”再到“自由人的联合体”的历史迈向,或者按照马克思自己的说法,就是“亚细亚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可以看作是社会经济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⑧而且以如今甚为流行的马克思文本学方式直面“进步”一词,我们也可以看到“进步”在文本中频频出现,例如,“资本以新的形式无代价地合并了在它的旧形式背后所实现的社会进步”就是其中之一例。而且,马克思的重要方法论“从后思索法”也是如此。这无疑表征了马克思在历史观上是持有“进步”观念的。另外,反观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历史起点,我们也可清晰地认知到“进步”是一个极其重要观念,我们赞同如下学者的看法,“正是进步的信念确定以后的20世纪,中国社会发生了革命性的跃迁”。⑨此一时期的严复先生对中国缺乏“进步”观念给予的批判也正说明了这一点,“中之人好古而忽今,西之人力今以胜古”。⑩当然,在今天,人们依然认为,朝向共产主义的历史进步观念是属于马克思主义的,而且这种看法,在马克思主义内部也是十分普遍的。这种看法认为,根植于生产方式的矛盾运动,或者说依据于无产阶级对于历史总体性的自觉,通过阶级斗争的方式可以彻底消解阶级人处于“恶”的社会境遇而走向“自由人的联合体”。这一“阶级人”的消除,说的再明了一点,就是资本主义必然是走向共产主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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