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理关系始终是中国伦理思想史上争论的主题之一。就其基本思想倾向而论,历来就是重“理”轻“情”。尽管有人倡导“情理合一”的情感方式,但施之于道德领域,就形成了“以理抑情”的伦理异化。这种异化结果导致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信奉着一条道德生活的信条:情欲与道德是绝缘的,谁越理性谁就越道德,理性成了道德的同义语。现代化的情感方式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尚处于朦胧的、梦寐的恍惚状态,但情感的感性光辉却足以使人全身心地向往之。如何实现情理关系的高度和谐,此乃现代伦理的目标之一。我们反思传统情理关系的不同阶段及其特征,可为这一目标的实现增进新的“激素”。本文认为中国伦理思想史上的情理关系经过了三个不同的变化阶段。 一、“以理节情”阶段 在先秦时代,以儒家为主体的思想家们不同程度地看到了情感在道德生活中的作用,但对非伦理性情感主张节制。 “仁”是孔子伦理思想的核心。“仁”的基本内容就是爱人,要求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从对待“仁”的消极态度讲。从积极方面而言,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伦语·雍也》)这里强调同情心、理解在施“仁”中的重要方法。并且孔子的“仁”还是一种“爱”的感情,是一种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他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这种内心感情,是同表面的矫揉造作的行为对立的,所以“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学而》)强调感情的真实性和伦理性。孟子认为,人天生有恻隐、羞恶、是非、辞让四种道德情感,只要善于培养这四种情感就可成为圣人。荀子也肯定了情欲的正当性,“欲之多寡,异类也,情之数也,非治乱也。”(《荀子·正名》)。并强调人人都有追求情欲满足的权利,“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荀子·正名》)。这种对情欲的肯定,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 但是,这种对情欲的推崇与肯定是极其有限的,虽不主张禁情欲,但主张“以理节性”,这代表了先秦时期的基本思想指向。如孔子就认为情感须与道德相一致,否则不可取。他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最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论语·里仁》)情欲的取舍,要依其道德价值而定,这有其合理的一面。但道德同人的情感不是绝对对立的,不是水火不相容,而是有其内在的必然联系。从道德心理而言,道德是人的一种特殊需要,需要的满足与否,会产生不同的情感体验;从社会控制而言,情感又是道德存在的“坚实基地”,道德情感本身就是道德的一种存在方式。 孟子同孔子一样,不主张绝性和禁欲,而是要善于控制,不得泛滥,主张寡情浅欲。并且寡欲目的是为了“养性”。这种节情寡欲的方法,不是用强制手段去断绝欲望,而是要充分发挥内心的作用,运用理智的力量,“养其文体”,以克服外在事物对心智的诱惑和干扰。孟子的寡欲方法不是禁欲主义,不同于道家的以“无为”、“无欲”为人性本质的出世主义,也不同于灭去“七情六欲”的宗教禁欲主义。可见儒家对待情欲的谨慎态度。 这种以理节情的倾向在《大学》、《中庸》、《礼运》等著作中都能得到印证。如《礼运》就主张以礼来治情。首先它肯定情是必然存在的,“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但问题是如何节情、导情。因此,对人情这块“圣丕之田”,应该“修礼以耕之”。这里,看到了礼与情的对立,却没有看到二者的统一性,与荀子关于礼能“养人之欲,给人以求”的思想,自然逊色多了。 总之,以儒家为主体的思想家从维护超稳定的社会结构出发,竭力主张情绪的恬淡平和。因为在他们看来,情感的跌宕起伏会危及社会秩序的稳定,因而要对情感进行节制、疏导,使之“发乎情止乎礼”,使非礼性的情绪服从“理性”的要求,诸如道德原则规范等。“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懑,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大学》)只有不受喜怒哀乐的影响,方可正身。 以理节情的思维指向,导致了颜回式的“不迁怒”的情感方式,并把它推崇为一种美德。这种“不迁怒”的情感方式,一方面表明个体无直面严峻刺激物的勇气,久而久之,导致拘谨、怯懦、低自我肯定,另一方面使整个社会无情绪表达的正常场所,色情取代了性爱,讥讽淹没了幽默,“放达”掩饰了脆弱……造成了万事万忍、逆来顺受的心理定势。在今天,变革其情感方式,势在必行。 二、“以理抑情”阶段 如果说先秦时期人们对“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之类的情感,对没有超出“理”的范围的情欲,还因为其合乎“中庸”能够容忍,从而还只主张以理节情的话,那么,汉代至唐代,则发展为以理抑情或以理代情。 两汉至唐代时期,对于道德上“情”与“理”关系的探讨,具体化为“性”与“情”的关系。因为这一时期的思想家大都继承了孔孟人性善的思想。既然人性天生就是善的,为何会有恶呢?显然是由于人的情欲作怪缘故。故此,“欲性相害,不可两立”。为了防止“纵欲失性”,须“节寝处、适饮食、和喜怒、便动静。”(《淮南子·齐俗训》)但并不主张要“绝欲”而“返朴”,而且还主张“知人道”而“从其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