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与中国艺术的本体阐释

作 者:

作者简介:
邢建昌 河北师范大学中文系 050016

原文出处:
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5
分类名称:中国哲学
复印期号:1997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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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类号 J01)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已经认识到,中国艺术有着十分深厚的哲学基础和异常丰富的文化底蕴。研究中国艺术不能局限在美与艺术的圈子里,而应该努力尝试用中国哲学与中国文化解释中国艺术。本文选择了以道家哲学为切入点研究中国艺术。这是因为,道家哲学是中国艺术十分重要的思想源泉。“中国如果没有道家思想,就会像是一颗某些深根已经烂掉了的大树”[①]。

      道家哲学以“道”为核心范畴和最高范畴。道家哲学对中国艺术的影响,主要是以“道”为本体的思维观、宇宙观、人生观对中国艺术的影响。把握了“道”与中国艺术的关系,也就说明了道家哲学与中国艺术的关系。

      一、“道”的美学意味

      在中国文化里,“道”的内涵十分丰富,不易捉摸。美国学者刘达就曾经谈到过西方学者面对“道”时的困惑。他们用方法、道路、本性、精神、道理、真理、理念、规律、神等西方式的思维释“道”[②],甚至将“道”等同于“逻格斯”,完全领悟不到“道”这一东方智慧的奥妙,误读极多。海德格尔虽然真诚地向2000多年前的老子发出对话的邀请,他和台湾学者萧师毅一起研讨《道德经》成为不少人的美谈。但海德格尔对“道”的理解也不能不是西方式的:“道,很可能就是,那种使所有那些我们由此才能思考的东西活跃起来的途径。根据什么我们才能思想,这也就是理性精神、意义、逻格斯本来出于它们的本性,所想说的意思。在‘途径’亦即道这个词中,也许隐匿着我们进行的说的所有秘密的秘密,如果我们能够让这些称谓回到它们没说出的东西中去的话”。[③]海德格尔实际是把“道”作为思维得以可能的渊源而看待的。

      全面阐释“道”的内涵不是本文的任务。笔者看重的是道家哲学在对“道”的诠释塑造过程中所显现出的美学意味以及它与中国艺术本体的关系。

      “道”字最早见于金文,本义为“道路”,尚不具备哲学内涵。儒家也讲“道”,其含义为人道、仁义之道,“道”在儒家文化里是一个表达现实人伦秩序的范畴。道家哲学则赋予“道”以本体地位,从而开辟了中国哲学史上的本体论玄想。道家“道”的预设,目的不仅在于为宇宙的生成提供本体的阐释,更是为了提升现实生活中人的存在,以使人的存在通达宇宙境界。宇宙本体论和人生境界论的统一是道家哲学的一个特点。

      作为宇宙的本体,“道”的预设,全面否定了殷周以来天帝创世的观念。在老子之前乃至和老子大致同时的思想家那里,“天”的意义是不同寻常的。儒家信奉“天命”,宣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④],墨子认为天有意志,能行赏罚,“顺天意而得赏,反天意而得罚”[⑤]。奉天为人格神,人的一切由天上的人格神安排。老子则以“道”抗天,将天、地、人都统一于“道”。他说:“有物混成,先天帝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老子》第25章。以下凡引《老子》只注章节)。认为“道”较之于天更为根本,更为久远,可以为天下母。老子讲“天帝不仁,以万物为刍狗”(5章),取消了儒家“天”的道德含义。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25章)”,而不说“道法天”,执意要超出传统的天命观念来求索宇宙的本体。这种纯任自然的思想,把人从古代的宗教迷信的阴影中解放出来,从而奠定了中国哲学(包括中国美学)较为可靠的逻辑起点。自此,“中国才出现了由合理思维所构成的形而上学的宇宙论”[⑥]。从这种意义讲,“道”的预设,不仅是对儒家之“道”的超越,也是对世界的整体把握与超出。

      “道”的存在状态。关于本体论的沉思,中西哲学是沿着“无”与“有”两条思路发展的。古希腊形而上学中最神圣的原理是“有”,如米利都学派物质性的“水”,无定形的“气”,毕达格拉斯学派的“数”,赫拉克利特的“火”,以及柏拉图的“绝对理念”,都是以“有”(实体,物质实体或精神实体)为本体。亚里斯多德就将形而上学定义为“研究一切存在(有)其所以存在(有)的科学”。“无”被完全排斥在神学之外。但“道”作为道家形而上学的本体论预设,其存在却不是“有”(实体),毋宁说是“无”: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14章)。

      这段话,老庄专家陈鼓应先生曾有较为通俗的解释:

      看它看不见,名叫“夷”;听它听不到,名叫“希”;摸它摸不着,名叫“微”。这三者的形象从无穷诘,它是混沦一体的。它上面不显得光亮,它下面也不显得阴暗,它绵绵不可名状,一切的运动都会返回到不见物体的状态。这是没有形状的形状,不见物体的形象,叫它做“惚恍”。迎着它,看不见它的前头;随着它却看不见它的后面。[⑦]

      这里“夷”、“希”、“微”都是对“道”的存在状态的说明。“道”超出人类的感官,不是感官经验中的具体事物,所以是“无”。“无”即无形无象,超出感知范围;其次,“无”即无规定,没有任何具体属性,只能强名之曰“大”,大,即趋于无限之意。“无”的意识,是道家哲学自由思想的闪亮。因为自由是对有限事物的超出,意识不到“无”,就不可能超出有限事物,也就没有更高层次的自由。“无”这一思想,在西方直到海德格尔才第一次作为原则而出现。海德格尔教人不要沉沦于“有”(现实事物),而要从“有”中超出,在“无”中敞亮存在的可能性,以复归于“本真状态”。当然,老子之“道”与海德格尔之“本真状态”不可同日而语,但其精神意向却是共同的。

      但是,“道”并就是绝对的虚无(Nothingness),不是什么都没有,也不是绝对的、与现象界分离的精神实体(如西方形而上的神或理念),而是“无状之状,无物之象”,“老子用“惚恍”来说明。惚恍,即若有若无,闪烁不定。“道之为物,惟恍惟惚。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21章)吴澄在《道德真经注》里曾对“物”、“象”作注说:“形之可见者,成物;气之可见者,成象。”可知物,象都是可由感官感知的形而下存在,人们可以从形下的物、象之中体悟到“道”的真实存在,领悟到“道”的内在生命(精)与灵验(信)。所以“道”的存在状态是若实却虚,若有却无,若明却昧。“道”不仅是真实的存在,而且正是那“真实的存在”之所以存在的根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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