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5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3)08-0149-09 历史学家陈寅恪,言及戊戌变法,指出: 当时之言变法者,盖有不同之二源,未可混一论之也。咸丰之世,先祖亦应进士举,居京师。亲见圆明园干霄之火,痛哭南归。其后治军治民,益知中国旧法之不可不变。后交湘阴郭筠仙侍郎嵩焘,极相倾服,许为孤忠闳识。先君亦从郭公论文论学,而郭公者,亦颂美西法,当时士大夫目为汉奸国贼,群欲得杀之而甘心者也。至南海康先生治今文公羊之学,附会孔子改制以言变法。其与历验世务欲借镜西国以变神州旧法者,本自不同。故先祖先君见义乌朱鼎甫先生一新《无邪堂答问》驳斥南海公羊春秋之说,深以为然。据是可知余家之主变法,其思想源流之所在矣。① 陈寅恪指出了从实际经验中得知须借重西法改旧法的陈宝箴,与从“今文”、“公羊”中推导出“孔子改制”之说的康有为,有着思想渊源的不同,也明确表示了陈宝箴、陈三立父子与康有为等人并非同一政治派系。对此,已有一些研究者在其论著中加以区别,笔者亦有论文言及于此②。然而,对于康有为、梁启超、唐才常等人的一些说法,学术界仍时有引用而未细加分析,由此而再作此文,加以说明。 康有为、梁启超对陈宝箴、陈三立父子态度之三变 戊戌变法期间,康有为没有去过湖南,与陈宝箴、陈三立父子没有直接的交往;梁启超于光绪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二日到达长沙,任时务学堂总教习,宣传康有为学说,至光绪二十四年二月十四日因病离开,共在长沙住了四个多月;康有为的弟子韩文举、叶觉迈、欧榘甲,亦曾先后任时务学堂的分教习。 以梁启超出任湖南时务学堂的总教习,是黄遵宪的主意,得到了陈宝箴、陈三立父子的支持③。皮锡瑞在日记中记录了梁启超与陈宝箴、陈三立父子之间的交往: 光绪二十三年十一月初四日,“易中实邀游麓山,约巳刻往,登舟则主客皆未到齐,巳过午矣。中实与陈笠唐、江建霞、梁卓如、李一琴、陈伯严、熊秉三、蒋少穆及予共九人,黄公度不到”。此是梁启超、陈三立等人共游岳麓山。 光绪二十四年正月初四日,“致书卓如,属以上右帅书及南学会序稿见示,复云书稿在研甫处,以刊成学会章程见示,序文淋漓痛切,言群谊切湖南之病”。此是梁启超上书陈宝箴事。 正月三十日,“下午,秉三约到时务学堂议开讲事,至则诸君未到,卓如病疟不出……秉三共公度廉访、沅帆、复生、唐黻丞先后至,即在卓如房中共谈,见卓如头名共数十人请南北洋、两湖总督及右帅出奏,为妇女裹足伤生,请旨禁革,立定分限”。此是梁启超领衔上书给刘坤一、王文韶、张之洞、陈宝箴,请求上奏禁止缠足。 二月初十日,“闻右帅已具奏,请殿试、朝考,概用糊名易书之法,梁卓如之笔也。卓如将往粤为乃翁五十祝寿,病已愈矣”④。此是梁启超为陈宝箴代拟奏折稿;又查军机处《随手档》,该折未上奏。 皮锡瑞在长沙是比较边缘的人物,他与陈宝箴、陈三立父子虽有交往,但从日记中可以看出,相见也甚不容易。他留下的记录,只能是梁启超与陈氏父子交往的极小部分。梁启超此期致陈宝箴之上书,今可见者为两件:其一由叶德辉录于《觉迷要录》,谈湖南自立⑤。其二由梁启超录于《戊戌政变记》,谈开民智、开绅智、开官智⑥。梁启超此期致陈三立、熊希龄信,今可见者为一件,由熊希龄刊于《湘报》,谈时务学堂事⑦。1915年2月11日,梁启超在陈宝箴写给陈豪的一件信上作跋: 丁酉、戊戌间与义宁中丞缄札往复至多,钩党之役悉散佚矣。穷冬孤镫,对展兹册,顿如山阳闻笛,不能为怀,而兰洲丈人潇洒出尘之概,亦于象外得之。叔通宝此与《冬煊集》同永永也。甲寅腊不尽三日。启超。⑧ “丁酉”、“戊戌”,光绪二十三、二十四年,即梁启超在湖南的日子,梁称其与陈宝箴之间有着“至多”的通信往来。有一件材料值得注意,光绪二十四年正月十七日,翁同龢在日记中记:“陈右铭致荣仲华函,一开矿,一派容闳、黄遵宪借美债、集南洋股,一以三十万饷练湘兵五千。余以长篇答仲华。”⑨其中派容闳去美国借款,是当时康有为等人解救清朝财政危机的方案,康亦代御史陈其璋、宋伯鲁拟折,要求派容闳去美国借巨款银二三万万两、五万万两不等⑩。陈宝箴此时提出此策,不知是否亦有梁启超的暗中策划。还有一件材料更值得注意,叶德辉在一信中称:“朝传一电报曰,康有为赏五品卿衔,游历各国,主持弭兵会;夕传一电报曰,湘抚陈宝箴入军机,黄遵宪督办铁路大臣。招摇撞骗,彰彰在人耳目。其前电至时务学堂也,同年汪诵年编修为余言之,余笑曰:‘此康谣耳,不足信。’数日往询其弟子梁启超,则言之忸怩。梁固笃信康教,终身不欲背其师,而亦不能为其师讳。”(11)按照叶德辉的这一说法,前一份电报发至时务学堂,梁尚在长沙,后一份电报的发报时间与收报地点均未涉及,似在梁启超离开湖南之后。“湘抚陈宝箴入军机”,即康有为、梁启超有意将陈宝箴作为可利用对象而在政治上推出。梁启超后来作《戊戌政变记》,亦提到此事。 梁启超离开长沙后,湖南的局势发生了变化,新旧两派的矛盾开始激化,陈宝箴、陈三立父子采用折中调和的手法。这些消息传到了北京,康有为一派对陈宝箴的态度发生变化,他们的对策是通过光绪帝给陈宝箴施加压力。光绪二十四年六月二十三日(1898年8月10日),御史杨深秀上奏由康有为代拟的“请申谕诸臣力除积习折”。该折虽未从档案中检出,但当天光绪帝对此下发的谕旨称:“即如陈宝箴自简任湖南巡抚以来,锐意整顿,即不免指摘纷乘。此等悠悠之口,属在搢绅,倘亦随声附和,则是有意阻挠,不顾大局,必当予以严惩,断难宽贷。”(12)这表面上是一道温旨,但指向却十分明确,如果对照当时湖南的情势,光绪帝是要陈宝箴对王先谦、叶德辉、欧阳中鹄一派下手。然而,湖南的形势仍未依康、梁的愿望发展,陈宝箴的态度也越来越明显偏离湖南的激进派。七月二十九日(9月14日),御史杨深秀再次上奏由康有为代拟的“裁缺诸大僚擢用宜缓特保新进甄别宜严折”,直接攻击陈宝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