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印书馆与民初经学退出学制

作 者:
朱贞 

作者简介:
朱贞,北京大学历史系博士后研究人员。北京 100871

原文出处:
广东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辛亥之后,政体变革,从专制走向共和,教育宗旨也为之一变。因缘于民国首任教育总长蔡元培奠定大致框架的壬子、癸丑学制办法出台,经学退出学堂体系。详细探究这一事件,主导经学退出学制的民初教育部人事及相关政令的出台,与商务印书馆有着密切的关系。而跳出具体的人事问题,学制上的这一变革,体现了近代中西学异位的大背景下,中学渐被西学整合的趋势。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13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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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58.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114X(2013)04-0113-08

      1915年,蔡元培总结近代教育发展情况,将废除读经视作进步的重要方面,“学校之中,初有读经一科,而后乃废去,亦自千九百年以来积渐实行,亦教育界进步之一端也。”①这番话直指民初学制相对于晚清学制的一大变革,随着临时教育通令以及壬子、癸丑学制办法的相继出炉,经学于民初退出学制,此后虽有波折,终究无法再在学校体系中以专门分科立足。

      作为民国初建时期的教育总长,蔡元培在学制出台的决策上,无疑有其重要的影响力。由此,民国时期的“历史意见”也多把蔡元培视作经学退出学制的“罪魁祸首”②,似乎进一步坐实了蔡氏以个人之力致使经学退出民初学制的判断。这一结论,影响了后人对于民初学制和教育情形的研究。然而,揆诸史料,经学退出民初学制的教育法令,名义上虽由蔡元培主持,但参与其事者不止一方,实际拟订者也另有人选,而相关人事与商务印书馆又有着密切的关系。随着对蒋维乔和陆费逵等人研究的深入,学界开始注意到商务印书馆在人事上对于民初教育部决策的影响。③但就民初经学退出学制这一事件上各方的态度、立场,以及背后蕴含的西学冲击下固有文化的价值与走向问题,仍然存在进一步探讨的空间。

      一

      经学于民初退出学制,与南京临时政府教育部的实际运作情况有很大关系。1912年,南京临时政府成立,蔡元培担任首届教育总长。1月9日,教育部成立。19日,启用印信。④当时,教育部成立的处境极为困难,既无办公地点,也无法处理详细事务。蔡元培与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商谈时,请求拨给屋舍办公,却被告知“办公房屋,须汝自找”。蔡元培连日寻觅,均无合适地点。幸而得到时在江苏都督府内务司任职的马相伯的帮助,借用该内务司的楼房三间,方才得以成立教育部,开启印信办公。但所谓办公也只是“例行公事亦至少,不过各省请问,加以答复而已。”⑤

      开办条件虽然简陋,临时政府教育部却将新的教育方向逐渐确定下来,这与蔡元培主持下教育部的人事安排有关。蔡元培被任命为教育总长时,刚从欧洲留学回来,对于国内教育形式不免生疏,“去国多年,于近来教育情形,多所隔膜”,所以专门邀请在商务印书馆担任编辑的蒋维乔相助,请其“对于全部事务,无论大小,悉为计画之”。⑥蒋维乔应允之后,即向蔡元培建言变革学制,请立符合共和政体的教育,“现在改革伊始,军事未毕,实施教育,尚未其时,不过国体变更,前清《奏定学堂章程》,合乎帝制,不适于共和。各省已办之学校,值此新旧交替,将无所适从。宜一面先颁行通令,对旧制之抵触国体者去之,不抵触者暂仍之,以维现状。一面从速草拟新学制,为根本之改革,此乃教育部目前之责任也”。⑦蔡元培对此建议极力称善,奠定了新的教育部拟订教育办法“迎合共和”的大方向。并在1912年2月发表《对于新教育之意见》,提出“忠君与共和政体不合,尊孔与宗教自由相违”,主张实行尚武、尚实、尚公、世界观及美育教育,预示着教育方针的重大调整。

      用“抵触国体”与否的标准来界定旧有教育办法,自然否定了与旧政体、旧伦理密切相关的经学课程。由于方向确定,蒋维乔呈上的《普通教育暂行办法通令》14条及《暂行课程标准》,很快被蔡元培采纳。并刊登于《临时政府公报》,咨行各都督府,“民国既立,清政府之学制,有必须改革者。各省都督府或省议会鉴于学校之急当恢复,发临时学校令以便推行,具见维持学务之苦心,本部深表同情。惟是省自为令,不免互有异同,将使全国统一之教育界俄焉分裂,至为可虑。本部特拟普通教育暂行办法若干条,为各地方不难通行者,电告贵府,望即宣布施行。至于完全新学制,当征集各地方教育家意见,折衷至当,正式宣布”。14条通令中,第8条即规定了小学读经科一律废止。⑧

      清季办学过程中虽饱受新教育家指摘,却一直存而不废的经学学科,最终在民初暂行法令的规定下明文废除。据当事人回忆,暂行法令的影响力一直持续到1922年壬戌学制的颁布,“此区区十四条通令,革除前清学制之弊,开新学制之纪元,于全国教育停顿,办法纷歧之时,赖此通令得以维持,其影响实非浅显。……以后小学、中学、师范之课程,虽与此标准略有出入,然大体相类,直至十一年采取美国式,颁布新学制,此标准始失其效力。”⑨

      按照经学在民初学校中的存续状况而言,蒋维乔的上述言语与史实大致没有偏差。但需要注意的是,这一暂行通令并非出自于蔡元培的筹划。据蒋维乔声称,《普通教育暂行办法通令》的产生,是其与一群商务印书馆同仁商定后的产物,“余乃于未进教育部前,在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与高梦旦、陆费逵、庄俞等计议,草定《普通教育暂行办法通令》十四条,预备到部后发表”。⑩陆费逵的回忆,验证了这一说法,“我与蒋竹庄商定一稿,即元年一月所颁之暂行办法及四条通电。其内容大体根据我三年中所研究的结果,如缩短在学年限(中小学改为共十二年),减少授课时间,小学男女共学,废止读经等,均藉蔡先生采纳而得实行,其愉快为何如也。”(11)因各人主观感情的不同,事实的回忆常不免依据个人立场而做出不同程度的放大或缩小,但比照两人言论,商务印书馆与民初经学退出学制无疑有着直接的关联。

      参与拟订这一草案的商务印书馆陆费逵、庄俞等人,大都奉行西式教育观念,晚清时已积极提倡废除学堂读经。在清季商务印书馆所出的《教育杂志》上,陆费逵的《小学堂章程改正私议》和庄俞的《论学部之改良小学章程》,都直接提出了废除小学堂读经的主张。蒋维乔也在商务印书馆另一刊物《东方杂志》上,撰文表达了类似观点。进一步剖析各人言论,可见近代教育转型时期商务印书馆刊物的舆论风向,借以展现中西学碰撞与交融下的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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