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代社會發展和歷史進程中,「邊塞」雖然只是一個遠在邊鄙且以漢民族的政權和文化爲中心的地域概念,但它卻與中國古代文學的發展結下了不解之緣。就唐五代而言,隨著唐帝國的邊防綫得到空前的擴展與延長,邊塞對於廣大文人的重要性和熟悉度也得到了大幅的提昇,而詩歌創作中對於邊塞題材的大量表現也最終形成了一個影響深遠的邊塞詩派。正是在這種歷史背景和文學生態中,作爲配合流行歌曲演唱而正處於初期發展階段的詞體文學,也悄然開始了對邊塞風情的歌唱。儘管這種邊塞之聲在唐五代民間詞的歌唱中並不微弱,然而由於它的大量散佚和長期湮没而致使它默默無聞;至於唐五代文人詞對邊塞的歌唱,相對於對男歡女愛、春愁秋怨一類艷情題材的表現,自然要顯得沉寂多了,因此也一直不受重視。這種研究狀況到了二十世紀以來已有所改觀。數年前,筆者曾撰文專門探討唐五代敦煌民間詞中的邊塞詞,於餘論中提及唐五代文人邊塞詞,但限於選題和篇幅而未做詳論[一]。今仍有感於學術界對唐五代文人邊塞詞的研究還不够全面與深入[二],故本文擬再做考察,既是對自己以前相關研究的補充與完善,也期望能推動學術界對唐五代乃至歷代的邊塞詞研究更上層樓。 一 唐五代文人邊塞詞的基本面貌 在進一步地考察唐五代文人邊塞詞之前,我們有必要對「邊塞詞」的概念做出更明確的界定。此前的相關研究成果中,只有兩篇論文涉及到對「邊塞詞」的界定,可資參考。一是何尊沛的解釋,玆引錄如下: 所謂邊塞詞,也就是指歷代那些以描寫邊塞風光、反映邊塞生活、抒發邊塞情思爲獨特内容的詞篇。[三] 二是黄垠大對「邊塞詞」的界定又略有補充: 我們所論邊塞詞,只能是那些直接或間接描寫我國古代邊地風光、邊塞生活的詞作。所謂直接,是指有邊塞生活經歷者寫當時的感受,或後來追憶早年邊旅生活的作品;所謂間接,主要是指抒發報國壯志或借閨人之怨而寫邊塞風光、邊塞生活的詞作。[四] 綜合以上二家所論,結合唐五代文人邊塞詞的創作實際,筆者認爲對「邊塞詞」的界定,應取較寬泛的態度和視角:從表現内容而言,舉凡與邊塞有關的戰爭、景物、風俗、人物、歷史、經歷、生活、情感等,皆可納入「邊塞詞」的範疇;從創作背景而言,主要有寫於邊塞與寫於邊塞以外兩種情況;從藝術空間來看,主要有歷史、現實與想象三個維度;從表現模式來看,主要有直接與間接、正面與側面、實寫與虛寫等不同類型。 按照上文我們對「邊塞詞」的寬泛定義,我們可以對唐五代文人邊塞詞創作的基本面貌和發展歷程略做考察與描述。需要說明的是,我們對唐五代文人邊塞詞作品的統計與採錄,主要以曾昭岷等編《全唐五代詞·正編》所收作品爲依據[五]。 從現存唐五代文人邊塞詞的創作時代來看,最早的作品當產生於中唐時期。這個時期只有三位文人創作邊塞詞共約四首,即戴叔倫《轉應詞》(一作《調笑令》)「邊草」一首,韋應物《調笑》(一作《宫中調笑》、《調嘯詞》)「胡馬」、「河漢」二首,劉禹錫《楊柳枝》「塞北梅花羗笛吹」一首。前二首分詠「邊草」與「胡馬」,屬於吟詠邊塞風物之作;後二首的内容一詠「河漢」與「離别」,一詠古曲與新歌,其中都用到了「塞北」的意象,屬於涉及邊塞意象之作。可以看出,中唐時期只能算作唐五代文人邊塞詞創作的濫觴,不僅數量有限,而且題材單調;既不乏娛樂調笑的性質,也帶有藝術聯想的特徵。 進入晚唐時代,唐五代文人邊塞詞的創作則取得了較大的進展。從作品數量來看,晚唐文人創作的邊塞詞共計約一十六首,玆依時代先後臚列目錄如下:李忱(唐宣宗)《泰邊陲》一首(殘句);皇甫松《怨回紇》「白首南朝女」一首;溫庭筠《菩薩蠻》「翠翹金縷雙鸂鶒」一首,《更漏子》「柳絲長」一首,《定西番》「漢使昔年離别」、「細雨曉鶯春晚」二首,《楊柳枝》「織錦機邊鶯語頻」一首,《玉蝴蝶》「秋風悽切傷離」一首,《遐方怨》「憑繡檻」一首,《訴衷情》「鶯語」一首,《蕃女怨》「萬枝香雪開已遍」、「磧南沙上驚雁起」二首;薛能《楊柳枝》「和花煙樹九重城」、「高出軍營遠映橋」二首;韋莊《定西番》「芳草叢生縷結」一首,《木蘭花》「獨上小樓春欲暮」一首。從作者人數來看,共有五人參與創作,比之中唐作者有所增加,尤其是溫庭筠一人就創作了十首之多,其創作動因是怎樣的,對此後「花間詞人」邊塞詞的創作有何影響,這是我們在過去的研究中多所忽略的問題,值得進一步思考與探討;從所用詞調來看,共用十一個調名,比之中唐僅用二調已大爲擴展,其中《泰邊陲》、《怨回紇》、《定西番》、《遐方怨》、《蕃女怨》等調,應該就是來自邊塞或反映邊塞的歌曲,它們被用來歌詠邊塞,正反映了初期文人詞創作中緣題而賦、詞與調合的特徵;從題材類型和創作模式來看,以溫庭筠、皇甫松二人所取得的成就最大,除了大量地在閨怨題材中涉及邊塞意象、反映邊塞風情之外,對邊塞歷史人物、軍旅生活的正面描寫和側面表現也開始進入到他們的創作之中,這堪稱是唐五代文人邊塞詞創作所取得的最具突破性的進展。 五代十國時期,唐五代文人邊塞詞的創作又有進一步的發展。這個時期的文人詞可納入「邊塞詞」範疇的共有約十四首作品,兹依次列錄如下:牛嶠《菩薩蠻》「舞裙香暖金泥鳳」一首、《定西番》「紫塞月明千里」一首;毛文錫《甘州遍》「秋風緊」一首、《醉花間》「休相問」一首、《訴衷情》「鴛鴦交頸繡衣輕」一首、《何滿子》「紅粉樓前月照」一首;顧敻《浣溪沙》「紅藕香寒翠渚平」一首、《遐方怨》「簾影細」一首;孫光憲《酒泉子》「空磧無邊」一首、《定西番》「鷄祿山前遊騎」一首、《定西番》「帝子枕前秋夜」一首、《望梅花》「數枝開與短墻平」一首;李璟《望遠行》「碧砌花光錦繡明」一首、《浣溪沙》「菡萏香銷翠葉殘」一首。從五位作者來看,除李璟一人爲南唐詞人之外,其餘四人皆爲流寓西蜀和荊南的「花間詞人」,而以牛嶠、毛文錫和孫光憲三人的創作成就爲最大;雖然所用詞調並没有比晚唐詞人有什麼突破,但在題材表現上則比晚唐有進一步的開拓,尤其是正面描寫邊塞戰爭與軍旅生活的作品不僅數量有所增加,而且藝術水平也有所提昇,此外對邊塞歷史人物的賦詠,借閨情以表現邊塞題材等,也各具風采,達到了更高的審美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