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 资本批判是马克思学术研究的中心论题。他以历史唯物主义的利器,苦心孤诣地铸成的皇皇巨著《资本论》完成了对资本的现象学研究,实现了对资本系统化、立体化、深层次的批判,破解了资本主义的“历史之谜”,从而实现了把历史唯物主义的一般逻辑上升为历史具体,全面完整系统地完成了“对唯物主义历史观的论证”①。然而,长期以来,马克思主义却遭遇挑战、质疑甚至否定的“礼遇”,而其中对马克思的资本概念特别是其资本道德批判思想的误解则更常见、更普遍、更严重。有人尽管承认马克思资本概念存在的价值,却是从纯粹的经济学、社会学的视野去看待资本的,因而把资本“改装”为一个无善无恶、价值无涉的物质实体,有知识资本、自然资本、人力资本、社会资本等生产要素资本概念的“能指”,却不见社会关系中资本概念的“所指”②。还有人根本否认马克思对资本的道德批判(如艾伦·伍德以及W.苏巴特等),或者认为马克思作为道德主义者对资本进行了道德分析(如罗德尼·佩弗等);或者对两者关系加以机械化、割裂化的截然二分的解读,认为两者之间不可通约、不可公度(如阿尔都塞等)。 不仅如此,更多的挑战和问题来自于现实实践方面。反观我国现实,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社会的巨大发展进步是遵循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精神,不断解放思想、破除思想禁区,实事求是,与时俱进,破冰前进,不断理论创新和勇于实践的结果。但是,这种社会主义性质的改革开放及市场化改革却被曲解误读为“向资本主义靠拢”,“与西方全面接轨”、“向西方看齐”。与此同时,一些人甚至无视市场经济中出现诸多失德败德无德的现象,为资本、财富、市场“正名”被曲解为“全面肯定、一味辩护”,从而一举洗刷它们曾经被赋予的某些“污名”,甚至声言谁若追问“资本原罪”就是“反对改革”、“反对发展”,由此谋求资本现今存在的合法性并使之永恒化(在某种意义上,实际上是因它们的历史价值、“文明一面”、“历史进步性”而无条件地给它们“附道德之魅”)。与此相反,也有人妒富仇富,痛恨“万恶之源”的资本。市场良心缺位的现象在当今世界较为普遍,在某些国家和地区十分严重。诸如此类的暗流涌动、是非混淆、善恶倒错的现象,大有弥漫拓展之势。 上述认识的混乱和实践的挑战一刻不停地敲打着我们,叩问着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底线。它提醒我们,需要全面透彻地重读经典,返本开新,结合实际领会把握马克思的基本精神,否则,在资本逻辑铺天盖地、“一极独大”,在全球化造成的所谓“趋同性”等诸多令人目眩神迷的“暧昧”现实面前,只能自我迷失,丧失马克思主义的话语权,甚至很可能陷入实践的困境。因此,如何正本清源、以正视听,既是在新的时代语境中回归马克思、返本开新发展马克思主义的需要,同时也是理性对待和规约资本,构建和谐社会、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需要。 毫无疑问,唯有回归马克思,哲学地对待资本并把握资本的“现实”和本真面目,方能祛除资本之“魅”。从理论上说,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以辩证思维范式走进马克思文本,敷设有效沟通马克思的理论与现实之间的桥梁,或者说将评价资本道德问题的伦理标准设定在何种程度、层面和水平之上。问题由此转化为,马克思资本道德批判的当代有效性以及如何合理发挥其批判锋芒的问题。破解这些问题,显然需要辩证思维。唯物辩证法是马克思解读社会现实的有力武器,完整准确地理解马克思的资本道德批判思想,依然离不开它。否则,尽管自以为在为马克思说话、捍卫辩证法,却吊诡性地走向辩证法的对立面,反而成为辩证法所批判的对象。 二、资本善恶无涉的认识谬误 如今,马克思有自己独到的道德哲学理论基本上得到学界公认,尽管分歧尚存,可是越来越多的人赞同即使在成熟马克思文本当中(如《资本论》及其手稿等)依然存在道德批判哲学。然而,对资本道德的理解,事实上主要有三种基本观点:资本性恶论、资本善恶无涉论和资本有善有恶论(不做本质与运作层面的区分)。其实,这三种观点均具有“片面的深刻性”。在此,我们重点检讨资本善恶无涉论。比如,许多学者认为,作为生产要素本身的资本没有善恶之分;也有学者认为,马克思批判资本的道德沦丧主要是指资本主义初期,因而资本并非“天然无道德”。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实际上,马克思所完成的资本现象学批判,是对资本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意识形态批判,又是对现代形而上学的批判。诚然,从经济学、社会学、文化学、法学等不同学科视角对资本做出的不同解读,在一定意义上是具有合理性的。但是,真正从哲学视角来理解资本,就绝不可能停留于经验的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所圈定的范围。无可怀疑,相对纯粹僵死的自然之物来说,它与生产要素视角的资本解读具有一定的联系、生成的社会性特质。可是,一旦把它置于复杂多样、丰富多彩、普遍联系的整体性世界图画中,这种联系又显得多么可怜、有限和拙劣。唯“物”的生产要素的简化论、还原论与善恶等道德评价问题毫无共同之处,后者是前者视阈之外的一块“飞地”。具有反讽意味的是,当有人在进行哲学批判之时,他却在使用无批判的概念;而当他在无批判地进行批判的时候,却自以为在进行真正的批判,显然,“哲人之石”对他而言必定早已抽身而去,遁隐无形。 有人实际上可能忘记了,走进现实往往需要通过批判解读现实的概念即从意识形态批判开始,因为许多关于现实的概念并非揭示现实、“走近”或“走进”现实的方便工具,而是某种遮蔽现实的工具。凭借此类概念工具,得到的充其量只是现实的幻象而绝非真相。生产要素资本论亦复如此。譬如,为什么以此为生产要素而不以彼为生产要素以及如何把它们作为生产要素?广义的生产中究竟如何进行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实际上,对这些问题的科学回答,单凭经济学的理论是难敷其用的,它既需要辩证法,又需要价值论。个中原因在于,生产和生产要素总是存在于具体的生产之中的,如果停留于一般,只是表明不敢直面现实的虚弱本质,只能表明它在试图超越形而上学以面对现实问题的时候又重新陷入了形而上学的诡计之中。关于这一点,马克思的一句话可谓深刻透辟,他说:“那种排除历史过程的、抽象的自然科学的唯物主义的缺点,每当它的代表越出自己的专业范围时,就在他们的抽象的和意识形态的观念中显露出来。”③因此,马克思强调把现实历史前提作为其世界观与方法论的基础。“这种考察方法不是没有前提的。它从现实的前提出发,它一刻也不离开这种前提。”④而历史的前提批判才能真正走近资本的本真面目。没有历史哲学意蕴的资本概念,造成的结果不是谬误就是偏见。以辩证法、关系性和价值论视阈来审视资本的必然结论是:资本绝非某种主观虚构的幻象,而是准确揭示资本主义奥秘的钥匙和通达客观现实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