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组画 1944年1月23日,挪威艺术家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去世,他的油画1008幅、版画15391张、水彩画和素描4443幅、雕刻7件全部捐赠给奥斯陆市。①要对全部作品进行研究显然是一项过于浩大的工程,而“生命”组画②却为人们探究他的艺术风格、生命哲学开启了一扇方便之门。 “生命”组画是一个未完成的构想。1893年12月在柏林展出的25件作品中,《心声》、《吻》、《吸血鬼》、《圣母》、《嫉妒》、《呐喊》6件作品构成了一个以“爱”为主题的系列,这成为“生命”组画系列中最早的一组作品。几年之后,蒙克又在之前的基础上扩充入“恋爱”与“分离”等章节内容,从而延伸成为“爱与死”大型主题系列组画。1893至1927年之间,蒙克相继在柏林、斯德哥尔摩、哥本哈根、巴黎、莱比锡、科隆、奥斯陆等地举办展览,他从未放弃为“生命”组画增加新的作品。由于蒙克对组画的构想一直在膨胀,致使部分作品的主题改变,再加上同一题材多个变体的存在,使得组画的确切组成更为扑朔迷离,事实上这个系列直到他去世也没有真正宣告完成。在1918年展览画册中,蒙克明确提出了“生命”组画的构想,他说:“这是一组系列画,综合描绘了人们频繁谈及的那个关于生与死、爱与苦难的主题。”③就我们掌握的资料来说,1902年柏林的分离派展览上的组画或许最为接近蒙克对于“生命”组画的构想。以“生命的饰带——关于生命、爱和死亡”为题的22幅系列作品,分成“爱的种子”、“花瓣、逝去的爱”、“不安”、“死”四个部分。《呐喊》、《病孩》分别陈列在“不安”、“死”等子标题之下。他在1918年提出的“生与死”、“爱与苦难”的主题在此次展览中已经全部有所呈现。 蒙克说:“我的艺术是一种自我坦白或表露。通过它我试图搞清整个世界与我自己——是基于那个关键词上——ego(自我),一种自我主义。”④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就从他的“生命”组画中选取部分作品,来理解他的“ego”。 生之焦虑与超越 “焦虑”是蒙克人生的关键词之一,他从不吝于将其通过绘画与文字的方式表达出来。他在笔记中写道:“自打我出生之后,且自从我了解这一概念以来,生命焦虑(生之苦恼)就像顽疾一样,一直在我体内冲撞咆哮——它是我从父辈身上双重的遗传。它就像对我布下的一道符咒,整日如影随形,驱之不去。虽则如此,我仍时常感到我必须拥有这种生命的焦虑,它对我而言至关重要、不可或缺,没了它我便无法生存——恰如生命必定有疾病相随。在没有这种生之焦虑和疾病伴随的时期,我就觉得像是航船面临风暴却没有了舵一般,并自问何去何从?哪里才是陆地——一边是身处无底深渊边缘的人之渺小,一边是他的直冲云端的勃勃雄心。”⑤这段话可以成为他众多作品的注脚。 对蒙克来说,“他者”常常是产生焦虑感的来源,因此他试图与人群保持距离,保持孤独的状态,并且将他感受到的焦虑放回到人群中去。从《绝望》(1892)、《卡尔·约翰大街的夜晚》(1893-1894)到《不安》(1894),那些群体出现的人,总是显出孤立冷漠而充满焦虑的神情。《卡尔·约翰大街的夜晚》里,画家将自己与人群脱离开来,逆向独行,似乎是对克尔凯郭尔⑥的“孤独个体”⑦概念的视觉阐释(图1)。 焦虑感在《呐喊》中爆发了,这件作品通常被认为成功地表现了现代人类精神的焦虑感(图2)。焦虑感从有生命的人扩展到一切的存在物,在扭曲的形体、颤动的线条、诡谲的色彩中存在。另外,画中形象趋于抽象化,人变为“非人”或者是概念性的“人”。正如沃林格所说:“抽象冲动是人由外在世界引起的巨大内心不安的产物。”⑧这个抽象化的“人形”便是蒙克内心巨大不安的显现。据统计蒙克一共作了105个版本的“呐喊”,从1893年创作出第一件《呐喊》之后,蒙克对这幅画一再修正、复制,显示出他对这幅画背后所蕴含的理念的沉迷。
图1 《卡尔约翰街的夜晚》,84.5×121cm,1893-1894
图2 《呐喊》,91×73.5cm,1893 焦虑感的存在,不仅源于蒙克自身家庭经历的不幸,更伴随着19世纪整个文化上因间隙化造成的科学、艺术、宗教、家庭生活以致个人的心理生活的裂解。“焦虑”成为那个世纪末的人们无可回避的问题,生性敏感的艺术家们对此感受更为深刻,其反应也更为强烈。一方面是生的恐惧——成为“个体”的焦虑,一方面是死的恐惧——失去个体性的焦虑,蒙克几乎一生都在两者之间摆荡。蒙克意识到一切想要回避焦虑的尝试都注定要失败,而且在逃离焦虑的过程中,个人会丧失让自我浮现的宝贵机遇。对蒙克来说焦虑并非全然负面的存在,它可以成为生命之舵,借此与死亡相抗衡。在作品中,他袒露出自己的不安、焦虑、恐惧情绪,在对个体情绪的反复追索中设法为那些“孤独个体”寻找生命的新的意义。借由自己的艺术创造,蒙克实现了对个体焦虑的超越,“呐喊”出了整个时代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