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2-05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671-9115(2013)03-0072-06 美德政治学是这样一种学说,它考察政治的道德基础,认为政治学中应该包含美德理论,主张国家应该提倡和促进美德的培养,“使人们变成有美德的人、好人或更好的人”[1](P1)。在古代,美德政治学似乎是政治哲学的主流,不论是儒家政治哲学,还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哲学以及罗马时期的斯多亚派政治哲学,大都认为,政治就是把道德美德推广应用到政治领域中,从而成就一种更广更大的善业。但是,近代自由主义政治哲学兴起以后,“权利”在政治哲学中成为了一个核心概念,从而改变了政治哲学的知识图景,使得政治哲学与美德的关系变得曲折、疏离。在当今时代,政治学必然表现为一种权利定向的政治学,这是启蒙运动所取得的积极成果,值得我们认真继承。在这个大背景中,由于对权利的保护成为了政治哲学的基本前提,我们就必须思考,在当代政治领域中,我们应该如何鼓励和促进美德,其限度究竟在哪里? 一、古典政治学中的美德观念 古典美德政治学首先会探索什么样的心灵品质状态是优秀的,这要以某种对人性结构的看法为基础,并推测这种人性结构的各成分应该如何提升,以及它们之间如何相互融合才能达到心灵品质的优秀、卓越状态,即塑造了美德。做出合乎美德的现实活动,就是大家羡慕的好生活。然后认为,政治就是一种人群治理之道及其制度设计,其目的就是使治下的所有人都能成为有美德的人,共同过上一种社会性的好生活。这样,政治学就成为了伦理学的一种扩展及其在社会政治生活中的应用,伦理学成为了政治学的基础。在这种思考框架中,伦理学上的美德的培养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政治学的目标。纵观历史上的古典美德政治学,我们可以发现它们有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把有美德的心灵状态说得非常高迈,以至可以超凡入圣。在他们看来,首先,美德是处于这样一种优秀状态的心灵品质:被提升了的理智处于优先地位,统辖着情感和欲望,并且三者融合、化通了起来,成为一个整体性的人格品质。有正义美德的人,“首先达到自己主宰自己,自身内秩序井然,对自己友善……使所有这些部分由各自分立而变成一个有节制的和谐的整体……凡保持和符合这种和谐状态的行为是正义的好的行为,指导这些和谐状态的知识是智慧”[2](P172)。其次,具有至德者是一些聪明睿智、德行巍巍之人,比如,《尚书·尧典》这样描述尧的德行:“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再次,在人我关系、自我与社会整体的关系中,永远是他人优先、社会整体优先,自我被无限缩小,以至于完全无我,自我利益可以为了他人的利益和社会利益而自觉自愿地牺牲。一个人如能公而忘私、博施济众,无一毫人欲之私,则已经跻入圣域。司马迁这样描述大禹的德行:“禹伤先人父鲧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3](P51) 第二,有最高德行的人应该成为政治统治者,并且认为政治的总体任务就是使民众安居乐业,风俗醇厚,亦是促使人们变得有美德。比如,塞涅卡就认为,国王必须有崇高的美德,成为国家的智慧头脑,是社会公共利益的代表。民众应该把公共利益置于自己的私人利益之上,并全心维护国王。而国王就必须具有仁慈美德,“真正的仁慈……意味着清白无瑕,意味着永远不会沾染一个市民的鲜血,意味着真正的自我克制,意味着关爱人类如同关爱自己”[4](P183)。总之,最高统治者应该有最高的美德。在中国古代,儒家无不希望统治者具备美德,也特别重视统治者的美德的培养。 第三,在政治领域中极端重视美德,实际上是把政治领域视为家庭的放大,从而主张一种家长制。在古代政治思想中,由于无法找到政治美德的独立来源,故只能在家庭美德中找到直接的源头和榜样,这样,政治伦理就无法获得一种独立于家庭伦理的形式。在春秋末期,虽然封建制遭到了很大破坏,但由于家庭这一社会的细胞仍然有很强的社会型构能力,所以,家庭伦理亲情就还能得到特别的强调,并从中获得政治伦理美德的根苗。这就能理解儒家如此重视孝悌这一类家庭伦理情感的原因。 这种思路在西方古代政治学中也有体现。塞涅卡也主张,君主以仁爱之心待其子民,其表现应该是:对人民中已有恶习而良知未泯者,首先想的仍然是谆谆教诲,不厌其烦,但有一线矫治之机,不肯使用雷霆手段;只有那些屡教屡犯,使君主“恐惧多于愤恨”,也即对犯罪者将变得人格败坏而无法救治感到恐惧时,才会绝情法办,故其宽仁慈惠乃是遵从理性的秩序的温情慈爱,这乃是为人父母的本分。真正的君主就应如此行事,所以,我们可以把这样的君主称之为“祖国之父”。他提醒君主,这样做,“乃是要提醒他,他已被寄予了一个父亲的权力,这是一项最为温和的权力,他要照料孩子们,他自己的利益要服从他们的利益”[4](P201-202)。塞涅卡所向往的乃是君民一体的关系。 第四,古代美德政治学把完备的美德看作政治的根本标准,并化为制度,会导致美德的异化。由于古代美德政治学主张政治不是一个独立于道德的领域,所以,政治的价值原则就是道德原则,美德观念在古代政治哲学中的泛滥就是不可避免的。从政者是否有美德,是评价他的政治行为的最高标准。 在儒家传统中,臧否政治人物,纯以有德无德为标准。这种评价方式使得政治学为道德话语所笼罩,直接从政治人物的行为过程及其结果来逆推其内在动机和品德,从而有所谓诛心之论,绝对彰显道德对政治的评判力量和规范约束力量,这在我们民族的心理意识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