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10日晚上9点，我接到派出所的电话，上高一的儿子石奇和同学一起跟邻校的男生打架，导致一名男生脾脏破裂，正在医院抢救。 最后，他们每个人都背了个警告处分。在我们看来，问题何等严重！可是，石奇和他的四个哥们全体作视死如归状，毫无悔意。且在那场血腥打斗中得到尚武的启示，一起报了跆拳道班，并相约一起去文身。 那段时间我心急如焚：石奇上网必看跟黑帮有关的电影；一走出家门，便戴上那硕大的墨镜；明明是他撞到了别人，他却率先目露凶光。一次，我们一家外出吃饭回家，过人行横道时，有人不小心撞了他妈妈一下，石奇二话不说，就从书包里掏出双节棍，若不是我拼了老命拖住他，真的就出人命了。他妈妈教育他：“忍一时风平浪静。”他恶狠狠地回敬：“退一步憋屈一生。” 我亲耳听到有人在他身后议论：“别惹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惧。” 冲动是魔鬼，而青春期的冲动比魔鬼更可怕，因为他们对生命缺少起码的敬畏、怜悯，青春的热血里沸腾着一触即发的、可怕的愤怒。怎么办？ 2月23日，又是晚饭时间，我拿着从文身店里要来的宣传彩页对石奇说：“我也想文一个，你帮我挑挑图案。”他差点儿将嘴里的饭喷出来，“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文这个？”“我年轻的时候不兴这个嘛！哪个男人不希望扮酷，不都有点儿黑帮情结？再老，你爸我也是个男人啊！” 星期天，我们去了文身店，可笑的是，那天来洗文身的人特别多。我一边排队，一边跟人闲聊。一个30岁左右的年轻人对我说：“年轻时跟几个哥儿们一起文的。那时候觉得这辈子都会生死与共，可是现在，连对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仔细想想，真跟谁好，哪用文在身上，放在心里比这靠谱多了。”“大叔，你赶紧回家吧，这玩意儿文上去遭罪，洗时更遭罪。” 最后把我拉出文身店的，是石奇。打那以后，他再没提过要和几个兄弟一起文身的事情。 但他易怒的脾性不改。于是，每天晚餐的时候，我都成了爱发牢骚的更年期男人：单位领导换届，我们明明投票选的是甲，最终却是乙当选；失业的母亲带着年幼的孩子在街上卖草莓，小城管不但抢了人家的草莓，还把秤给折断了；食品安全又出问题了，没有哪个国家像咱中国这样，将地沟油做成了一个如此完整的产业链…… 对于我的牢骚，妻子很反感，说我把社会负面情绪带回家，但石奇很开心，同我一起叫骂，一对父子共同向不公平、非正义开炮，唾沫横飞，指点江山，壮怀激烈。 儿子不知道，这些“牢骚”都是我精心准备的，跳出他所在学校的视野，直指他存在的这个社会。当一个人对别人的命运关注得多一些，对真相了解得多一些，他就会跳出简单的感性冲动，变得珍惜愤怒。我用一个又一个晚饭时光，用一个又一个愤怒的话题，分解着他旺盛的青春期冲动。 石奇给我起了一个很时髦的网名，叫“愤怒的老鸟”，常常邀我跟他的几个兄弟群聊，然后，他们窃取我的观点，成为同学中很有话语权的“大哥大”。当别人还在为教导主任整天扣试卷分而搞恶作剧时，他们会很厚道地说：“再过十年，你会无比怀念他，为你曾经对他的不敬而后悔。” 石奇的班主任对我说：“这孩子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稳重了。” 某日，带着儿子逛商场，我对那个卡地亚蓝气球手表爱不释手，十分钟后，服务员将其收回，脸上写满了轻视。石奇小声地对我说：“她的愤怒特别愚蠢，自己还觉得挺高贵。”我很想对儿子说：“其实，她很像曾经的你。”但我说的是：“愤怒也分级别，有的是简单的愚蠢，有的充满教养。”回家后，这句话变成了儿子QQ的个性签名。 对于男孩子来说，没有愤怒的青春期不是真正的青春期。我们要做的，是为他们的愤怒注入理智与见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