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周一的早饭时间，小军随口说了句话令我吃惊：“黑色生活又开始了。”我正想要他解释，他却抓起书包一阵风似的跑出门。我问妻子：“小军最近学习压力很大吗？”妻子说：“一直不都是这样。”“那么他说‘黑色生活’是什么意思？”妻子轻描淡写道：“小孩子，胡说呗。”这么着，我也就没往心里去。 可是，事实不容掉以轻心。我渐渐发觉：小军不像以前那么喜欢谈论老师同学了。五年级上学期的时候，他是学习委员，信心十足，回家谈论班级，有指手画脚的味道，被我批评过几次，也不见收敛。可本学期开始才一个月，小军居然变化如此明显——这决不是没当学习委员的缘故，我知道这个“职位”是每学期一轮换的。那么，究竟是什么影响了他？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问小军：“最近班里有什么大新闻吗？”小军说：“没有。”我问：“新来的数学老师讲课怎么样？”小军厌烦地说：“比以前的老师差远了！”我和妻子不由得相视一笑。我仍心中疑惑：小军对新老师好像有点反感。便追问：“为什么呢？”小军没头没脑地说：“我讨厌他！” 完了！我怀疑，这学期新来的那个教数学的钱老师也不喜欢我们小军，甚至发生过什么“悲惨故事”。我小心翼翼地试探：“他说你什么了？”小军一下噎住了似的，低头看碗里的饭。半晌，他说：“钱老师不尊重人。”我的心怦怦跳，有点紧张，不敢看小军，只是竖起耳朵听——只听他妈妈轻声问：“究竟怎么回事？”小军低声答道：“上次我数学考了76分后，他多次说我脑瓜子不灵，他不喜欢我。” 原来如此。我以为好大的“事”呢！上次的考试我知道，是小军有史以来最差的数学成绩。作为父亲，我向来不愿以分数论孩子的前途，所以当时我和妻子约法：谁都不准念念不忘这次考试，过去就过去了——没想到，在小军那里却“过不去”，咄咄怪事，他一个孩子对待自己的考试成绩，还不如我们做家长“心胸开阔”？哪里像当今“世道”的学生？ 我沉默片刻，安慰小军：“你在语文老师眼中，一直是聪明优秀的学生。数学老师的几次批评，就打倒你了吗？小男子汉嘛，有这么脆弱？” 小军一拍筷子：“谁脆弱了？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就是这样！”说着，扭身回自己房间了。我和妻子面面相觑。 我决定了解一下钱老师的情况。通过“内线”得知，钱老师是个29岁的大小伙子，性子急，据说新近失恋了，对待学生缺乏耐心，其他也说不上什么。 周末的下午，我照例在书房画画玩儿。这时，小军来了，开书橱找书看。我随口说：“小军，我知道一些事情，你们钱老师挺可怜的，最近他遇到一些麻烦，心乱得很，你别生他的气。以后他再说你笨，你就想想语文老师是怎么夸奖你的。” 我这么一说，反倒勾起小军的不快。“爸爸，你提他干吗！我不耐烦听。”我想，坏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瞅着小军找书的背影，我有些不知所措，无意中看见墙上的镜子，我的脸上一片茫然，好笑得很。现在的父母面对孩子呀——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忽然，我灵机一动，跑到镜子前，用毛刷将左右两半分别涂上红色和蓝色。刚涂完，发现小军站在我身后，问：“爸，你在干什么？”我说：“我在做实验。”小军来了兴趣：“什么实验？”我回答：“听说，人心就像镜子，不过，它是带颜色的镜子，凡是照上去的事物，大多会失真。”小军没说话，站在镜子前左照右照，觉得好玩。我问：“小军，你记得小时候我们有个邻居叫王伯吗？”小军说：“记得。”我问：“你小时候很怕他对不对？”“是呀，他老骂王二哥。” “王二哥”是王伯的小儿子，那小子顽皮得很，常常惹祸，被王伯打骂无数次，但在孩子们心中却是孙悟空一般好玩的人物。小军怕王伯，就是因为他脾气坏，满脸络腮胡子。我又问小军：“那么，现在你还怕王伯吗？”“不怕啦，王伯挺有正义感的，对人挺好的。”“那你当时为什么怕，而且怕了好几年？”小军听了在那里想了半天，没有做出解释。我说“王伯还是王伯，但你的心灵变了，就像这面红、蓝两色的镜子，你先用蓝色照王伯，后来又渐渐改用红色照王伯了。”小军笑了。我说：“那么现在呢，你们钱老师是用他心中的蓝色照你，你能就此说钱老师的心灵一定是蓝色的吗？” 小军在镜子前端详自己，镜子里蓝糊糊的一个人影。我说：“如果你一开始数学考的不是76分，而是96分的话……”我将小军拉到左侧：“你在钱老师心中就会是这样。”小军乐了，因为镜子里的他变得红彤彤的。我进一步说：“其实，你在老师心目中的形象，你自己也得负重要责任，而不能完全怪老师心灵之镜有颜色。” 小军不服气：“那，老师就应该说学生是笨蛋吗？”我回答：“这当然是老师的错，其实这句话也否定了他自己，他不相信自己有教好学生的能力——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玩泥巴吗？”小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说：“那时，爸爸捏的泥玩具总是比你强，你很生气，将自己手中的泥巴团掼在地上，说那是‘臭泥巴’——这不正像钱老师说你笨吗？”显然，小军有点尴尬。 我说：“儿子，我看钱老师批评你这事也不算啥，与其说是你傻，不如说钱老师的心不明，就像这面涂了两种颜色的镜子——也就是说，他对你根本就不了解，比如说，他肯定不知道语文老师很赞赏你。”小军拾起了一点信心，说：“就是啊，都像语文老师就好了。”我笑了：“难道语文老师喜欢你就一定正确吗？比如说，他可能就不知道数学老师认为你是小傻瓜。”小军愕然。我说：“人心都像这面镜子呀，不过，心中的色彩比镜子要多得多，你恰巧碰到别人心中的红色色块上，得到他的喜欢，这没什么，就像你碰到蓝色色块上一样，也没什么大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