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由摄影想到的…… 由摄影想到的,其实首先是有关哲学的问题,也就是有关这个世界的问题。世界因有了光而显现,摄影也只能拍摄到因有了光而显现的物像。摄影只是关于物像的,并不能代表物本身。像与非像,也只与我们的视觉习性和视觉感受有关……世界就应该是阳光普照的吗?只不过是我们喜欢被阳光普照而已。有关“色空”的观想,是东方佛学给予我们的智慧,观看世界的智慧。西方的“类象”理论,在后工业时代以学术的方式证明了“色不自色”,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之所以看到了我们所看到的,是没有依据性的。 摄影需要这样的智慧,今天的摄影尤其需要这样的智慧。没有智慧的摄影,就会只偏执于相机与现实之间的物理层面和记录功能,只纠结于照片的“真实”与否而在照片之外的世界里走失…… 由摄影想到的第二个问题,是有关诗学的问题。人类为了记忆而创造的符号,大约始于结绳记事以及各种上古岩画,之后又有了文字。文字由简单到复杂,由单义而多义……当文字系统复杂到一定的程度,复杂到表意时具有足够多的选择性,可以选择不同的同义词或近义词,以及不同的句式组合时,这样的文字符号就具有了诗学的功能,因为有了隐喻(聚合关系)和转喻(组合关系)的系统,于是就出现了文学。摄影刚出现的时候,技术还很原始,镜头语言单一,也不可能抓拍……但当技术进步到了一定程度以后,影像语言自然也会具有了诗学的功能。这样一来摄影的功能也就超越了凝固记忆的单一用途而越来越多元化了。摄影的发展建构了其自身的本体。 由摄影想到的第三个问题,是有关视觉文化的问题,也就是对影像的文化利用。把影像作为视觉档案之类的证据式利用,只是最简单最质朴的一种,特点是照片与现实之间呈一一对应式的关系。然而当现实本身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当现实本身已经高度类象化和文本化了之后,现实与照片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复杂化了,在很多时候,现实本身甚至已成为空间化了的照片,比如那些人造景观,那些被同质化了的城市……照片记录现实的单一对应关系被瓦解了——你拍得越逼真反而有可能越虚假。于是证据式摄影的局限性也就凸显了出来。欲超越这种局限,摄影就需要加入理论的学术维度,而成为摄影的摄影,影像的影像,以讽喻化的文化利用去破解超隐喻化了的文化利用。这样的摄影已经不再是照片与拍摄对象之间的简单对应,而是照片与照片以及一系列相关文本之间复杂关系的视觉呈现。很多所谓的后现代影像等,就属于此类。你从影像本身也许看不出什么名堂,因为这类影像大多“功夫在‘图’外”。再比如对家庭照片、私人照片的文化研究与文化利用,以及拼贴挪用等,也都不是从影像本身的审美价值出发,而是从文化利用的视点切入的。 二、单行道与立交桥 摄影的可能性几乎是无限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摄影的发展就是探索其潜在的可能性。假如说摄影至少有100条路径,那么今天也许才走了几十种,而我们国内的摄影也许才只走了两三种。这才是最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而问题的关键,是原创精神和实验勇气的缺失。当摄影成为一门技术和一种手艺,当摄影家成为一种制造影像的熟练工或手艺人,就会纷纷拥堵在惯性思维的单行道上徘徊不前,而很少有人去探索新的路径。陈旧的沙龙摄影如是,后来的纪实摄影亦如是。风景摄影和纪实摄影本该是并行不悖的,却为何“关公战秦琼”式的捉对厮杀?还不是因为彼此的思维都是单行道,于是所谓的“美”与所谓的“真”之间便撞了车……言“美”者,大多未经受过现代主义以来的审美训练,对所谓“美”的理解仍停留在漂亮、养眼乃至俗艳的层面;而言“真”者也往往对所谓的“真”信以为真,弄不懂有时“眼见”并不“为实”的深层道理。 值得注意的是,沙龙画意摄影在中国的发展路径,和西方并不一样,很有些“中国特色”。那就是没有走模仿西式新古典主义绘画的路子,而是走到了模仿中国画风格的路子上。理念上与西方的画意摄影是一脉相承的,但手法上却涂抹了一层“中国元素”,郎静山就是最突出的代表。当西方的传统画意摄影或进入“现代主义摄影”,或转向“现代摄影”以后,中国的画意摄影不仅没跟进,反而自成系统地变异成了陈陈相因的“中式沙龙”。当中国摄影界的“纪实转向”开始以后,更关注的其实是“题材转向”,即走出“风花雪月”转向社会现实,却并没有因此而引发出中国的“摄影分离派”,没有将包括风景摄影在内的摄影语言流变导入到回归本体的路径上来,以至于让“风光”和“纪实”呈现出一种“关公战秦琼”式的对峙状态。究其原因,首先是对摄影语言缺乏认识,以为摄影语言就是光影和点、线、面等,就是“形式”,走出沙龙自然也就是以“内容”为王,不要“语言”,不重“形式”的了。而更深层的原因,则是根深蒂固的“工具论”使然。 中国摄影以前把古典的“画意”当成了“艺术”并趋之若鹜,现在又把摄影等同于简单化的“记录”。其间看似水火不容,实则是从一条死胡同走进了另一条死胡同。沙龙摄影是以往业余摄影团体偏好的风格,而社会纪实摄影则主要是西方纸媒时代的一种媒体摄影,都不能代表摄影的全部。摄影本还有许多路径可走,然而还是有太多的人只愿意挤在狭窄的老路上龟行……今天的中国摄影需要建立一种多元的立交桥式的思维方式,摄影之路要越走越宽,而不是越走越窄。摄影可以是档案化的,更可以是个人化的,可以是艺术的也可以是学术的,可以是审美的也可以是关于审美的审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