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1世纪以来,对20世纪中国美术的研究呈现出新的进展:一批综合性的通史著述,将美术发展置于社会背景之中,提出对20世纪中国美术文化属性的新见解,尤其重在阐述中国美术自身的发展规律;一些地方画派的研究相比以往挖掘出新的史料,对画派的历史渊源和传承走向作了深度探究;一批结合美术名家百年回顾展的研究,更是以作品和文献资料相结合的分析激发了新的学术认识与讨论。与此同时,中国美术史界也更加注重外国学者对20世纪中国美术研究的成果,将其纳入中国的学术视野之中。这不仅彰显了新的文化条件下中国学界宽阔的学术胸襟,也构成了中外学术交流的延展。 对于20世纪中国美术的研究者来说,“苏立文”是个耳熟能详的名字。他从20世纪40年代来到中国,由此接触到20世纪中国美术和美术家,同时他也在20世纪中国美术发生的“现场”,见证和记录了一个时代的美术变迁,并在“亲历”历史发展的过程中,开始20世纪中国美术的研究与书写。作为第一位将20世纪中国美术介绍给世界的西方学者,苏立文的研究特色不仅在于以西方学者的身份“远距离”地审视20世纪中国美术的发展,更在于他通过走进中国美术的现实,以“近距离”的目光深切观照中国美术家的创作与生活,考察各种“活态”,构成“远”与“近”相结合的研究视野。这种“远”与“近”交叉的视角历经70余载结出了丰硕成果,累累挂在《东西方美术的交流》《20世纪中国艺术与艺术家》《艺术中国》等多部著作中。更为重要的是,在从事研究的过程中,苏立文还收藏了几百件20世纪中国美术珍品,使得他又以收藏者的身份介入了20世纪中国美术发展。因此,苏立文与20世纪中国美术是研究这段历史不能忽视的课题,更是20世纪中外美术交流史上的重要篇章。 要厘清苏立文与20世纪中国美术的关系,了解他从事研究的经过,不仅要梳理他不同时期、不同地点从事研究的不同特点,还要分析不同时期收藏的作品对他从事研究产生的影响,更要结合20世纪中国美术发展的实际总结他的评价标准和体系,由此才能走进苏立文的学术人生,走近他展开20世纪中国美术研究的历程。 一、来到中国 源远流长的中国美术,在20世纪初期进入了一个风云激荡的历史时空,既遭遇到从传统到现代的巨大挑战,也遭遇到与西方文化碰撞的剧烈冲击,由此发生着深刻的变革。这场变革无论在艺术作品观念与文化内涵上,还是在艺术品种、技巧、样式与风格上,都使中国美术告别古典、走向现代。在建构中国美术现代形态的进程中,一代美术先贤怀抱新的文化理想,跨洋渡海、革新教育、传播新知,同时在艺术创作上反映现实、关切人生、重审传统、立足创新,涌现出轰轰烈烈的美术思潮和运动。 但是,中国美术进入新世纪的变革和变化,在很长时间里并没有进入国际学界的研究视野,此时的国际交流基本处在单向度向西方学习的状态。尽管从20世纪20年代到30年代,曾经有美术家努力在法国、美国、德国等西方国家举办“现代中国美术”展览,但中国美术新的整体状态还未被西方学界所认识。西方对中国艺术的了解只能通过博物馆内少量的艺术品收藏来获得。1900年,当敦煌千佛洞的密封藏经被发现之时,西方的眼光开始关注中国艺术,但这种关注仅仅停留在对“他者”文化的兴趣上。到了20世纪20年代,一批西方汉学家开始转入对中国美术的关注,他们希望从美术的发展中寻求对中国文化的理解,但这一时期的研究还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美术史研究,主要原因是没有形成专门研究中国美术的队伍,特别是由于语言和现实条件等限制没有产生实际的成果。在此后的几十年里,尽管劳伦斯·希克曼、李雪曼等研究中国艺术的学者开始逐步刊布其研究成果,但研究范围仍局限于中国古代美术,“当下”的中国美术发展并没有进入西方研究的视野。40年代,在中国抗日战争如火如荼时期,苏立文作为国际红十字会的志愿者来到中国。他到达成都时,正值前蜀王建墓的发现,苏立文参与了前期发掘测绘工作,他在1945年《伦敦画报》上发表的专文就是关于发掘情况的介绍,这也是苏立文首次发表关于中国艺术的文章。历史就这样给苏立文提供了机遇,苏立文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走进中国美术的研究,并在以后成为20世纪中西美术交流的桥梁。 二、结缘中国艺术家 如果说,来到中国是命运提供给苏立文的偶然机遇,那么走进中国美术则成为他毕生的选择与坚守。历史地看,苏立文是从走近中国美术家群体开始走进中国美术的。20世纪40年代初期的中国处于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阶段,全国的艺术生态被战火分隔为不同地区,一部分美术家坚守在内地沦陷区,他们为宣传抗战奔走呼号;一部分美术家走向延安,在抗日民主根据地发展抗战美术,形成革命美术新的发展;还有一部分画家到了西南地区,在重庆和成都云集了一大批画家,特别是在重庆,会聚了大批名家坚持美术创作和教育。苏立文先后到达成都和重庆,在那里,他接触到了从临摹古代绘画而自出风格的张大千,这使他进一步了解到中国20世纪美术从传统走来的路径。通过与徐悲鸿等西学派代表画家的交往,他充分认识西方美术对现代中国美术的影响。而与傅抱石等行走于传统与现代间画家的结识,使他有机会理解中国画的笔墨语言特征,从艺术本体内部观察20世纪中国画的变革。更为重要的是,苏立文与庞薰琹等曾在上海发起现代艺术运动的决澜社画家保持密切联系,这使他及时了解到了中国美术中的现代意识和美术运动。丰富的交游使20世纪前半叶不同学派、不同风格的画家都进入到苏立文的视野,这些学派和画家在其研究中占有着同样重要的分量。通过多方面的接触,他一方面宏观把握了现代以来中国美术发展的文化特征,另一方面也认清了20世纪中国美术在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等问题上的不同取向。这使得他尽可能地不带偏见,以宽阔的兴趣和眼光展开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