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当古希腊的哲人们争论“始基”、“自然”时,苏格拉底就提出:“认识你自己”!“你自己”——“你”,无疑是指“人”(“个人”、“众人”、“人类”)。那么,哲学要揭示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你”? 一、超越“死亡”:哲学的“人文”指向 “你”的“本质”问题,是与“死亡”问题密切相关的。“你”即使作为生活中的“同一个人”,也具有三种“不同”的“意义”:就“自然时限性”言,“你”是“必死”的人(“必死”表征“你”的“时限性”);就“社会时代性”言,“你”是“会(懂得——怎样去)死”的人(“会死”表征“你”的“时代性”);就“人文超越性”言,“你”是“不死”的人(“不死”表征“你”的“超越性”)。 “必死”,是“你”作为生物性、肉体性的人,所不能逃脱的“自然规律”。不仅“你”的肉体“必死”,而且,“你”那个与肉体合一(个体自然性)的“意识”,也“必死”。因此,就“自然时限性”言,“你”只是一种“物”,并非“真义”(本源意义)上的“人”。这“样”的“你”,主要是自然科学的对象,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哲学对象。虽说苏格拉底所谓“你自己”可能有其“深意”,但那时的自然哲学却是在“自然性”层面上把握“世界”、在“必死性”层面上把握“你”的。因此,虽然在历史上,自然哲学有其积极意义——孕育了后世各门自然科学,但是,当包括经验心理学在内的各门自然科学近代以来纷纷从哲学母体中“独立”出去以后,那个打着自然哲学印记的西方哲学,便因其原有“地盘”被自然科学“瓜分”掉而陷入危机。所以,怎样走出“哲学自然化”困境,就成了现代西方哲学面临的重大问题。 “会死”,是“你”作为生活于一定历史时代的人,所具有的“社会属性”。“会死”较之自然性的“死”(“必死”),多出了一层“社会性”的意义:“你”“会(懂得怎样去)死”。但因“会死”仍“有死”,尚未“超越死”,所以其“社会性”就不是“超越性”的,而是“时代性”的。由此,“会死”,总是与一定“社会时代”相同一的,因而它所表征的,恰恰是“活”——“你”在某个时代里“怎样生活”。这样,“你”作为“会死”的人,同时就是“会活”的人——能够“活出”自己“时代特殊性”的人。马克思置一切人于“历史阶段性”之中,无非是置“你”于自己的“时代性”之中。“你”是自己时代的产物,“你”生活的“立场”、“方式”不可能完全超出所处时代。因此,就“时代性”言,“你”只是生活中那个经济利益、政治取向等的“承担者”,被所处的时代“框定”着,所以不是“完全意义”(既有“时代性”又有“超越性”)的“人”。这“样”的“你”,主要是经济学、政治学等各门社会科学的对象,而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哲学对象。现代西方哲学在克服以自然哲学为传统的以往哲学的弱点时,已经注意到这“样”的“你”是一个“不完全”(有时代局限性)的“人”。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海德格尔才把“你”的“生活”置入对“死”(“会死”)的“沉重体验”中,而“后现代派”诸家则把“你”笼罩在“已死”的“绝望”中。但是,正如叶秀山先生所说,“被宣判‘死了’的‘人’,仍然要为自己的‘生存’而斗争”,“‘活着’就是‘斗争着’”,“‘人’在‘斗争中’”(参见叶秀山:《“现象学”和“人文科学”——“人”在斗争中》,载《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1992年第2期)。“斗争中”不仅标明着“会死”的“时代性”,而且昭示着“你”能够“超越”所处的具体时代,从而达于“不死”。 “不死”,是“你”作为扬弃(既包含又超出)了“自然时限性”和“社会时代性”的人,所具有的“人文超越性”。“会死”通过“会活”、“活入后世”的方式转化为“不死”,“社会时代性”通过“实践”、“进入历史”的方式转化为“人文超越性”。因此,“不死”的“你”,不仅包含和高出了“自然”,而且贯穿和超越着“历史”。如果说,“会死”的“你”通过实践已经使“洪荒自然”打上了具体时代的印记,那么“不死”的“你”则通过实践把这个“印记”构成了“积累起来的历史”、“活在现实中的历史”。这“样”的“你”,就是“人文”的“你”。因此,所谓“人文”,就是“积累起来的劳动和历史”,就是“活着的文明”、“活在现实中的历史”;所谓“人文”的“你”,就是“能够积累文明”、“能够积累历史”,从而“积累自身本质”的“主体性、超越性存在”。正因为“不死”既包含又超出了“必死”和“会死”,所以“不死”的“你”才是“本性”、“完全性”的“人”,才是“真义”上的“人”。这“样”的“你”,并不是脱离生活的抽象“本体”,而恰恰是生活中追求“完全性”、“超越性”的活人。而且这“样”的“你”,因其所具有的“人文超越性”,便不能被各门实证科学(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所完全把握,而只能成为“哲学”以“超越方式”加以把握的对象。当现代西方的“分析派”哲学以“哲学超越”的方式关注“语言”和“科学命题”时,胡塞尔的“现象学”则已经把“哲学超越”的视角对准了“人文”的“你”。应该说,提出确立作为“人文科学”(human science)的哲学,是胡塞尔的一个功绩,但他却把“人文”的“你”归结为一个“纯粹精神性的自我”,这又是他失足的地方。由此,我们看到,在这个问题上,现代西方哲学尚未超出上个世纪的思想巨人马克思所达到的高度。正是马克思用“属人”的“世界”、“历史—现实—具体”的“实践”、渗透着“实践”的“认知”、立足“现实”的“价值理想”确立了人类哲学的新视界,启示着当代哲学的指归。从而启示我们进一步思考“世界”对“你”的“关系”——“依(怀)源”、“事(势)阈”、“视(示)界”、“取(予)域”。 二、“依(怀)源”:安身立命的“根本” 社会实践不是独立(孤立)的客观存在,有其生成基础、社会背景。正如张一兵指出的,第一个用“感性活动”、“实践”来同时消除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局限性的人并非马克思,而是马克思当时的“同路人”赫斯;马克思的真正发现,在于找到了用“具体实践”取替“抽象实践”的“规定性”,亦即使“实践”成为历史的、现实的、具体的“社会实践”的“规定性”。这个“规定性”,就是历史的、现实的、具体的“特定社会历史情境”(参见张一兵《马克思走向哲学新视界的三次非常性思想探索》,载《哲学研究》199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