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文科学与理论研究领域,体系问题是一个人人难以回避的基本学术问题。然而,当代学人通常只是在专著或文章的某个地方附带性地发一点议论,却不曾把它作为课题进行系统深入的专门研究。这就使得学术界关于体系问题的“言语”,太多为个人研究意向辩护的功利性,太多非此即彼、相互否定的情感色彩,极少推动学术事业发展的思想创新与理性启迪。这是因为,在“热心建构体系者”与“不屑建构体系者”之间,缺乏作为交流与沟通之基础的共识。为引发学界人士对“体系”课题的学术关注,架起思想对活的桥梁,本文拟就体系范畴的基本内涵、传统体系的当代审视及当代理论研究的文化取向等问题,做初步的思考与探索。 一 尽管我们通常把“体系”看作描述理论状态的哲学范畴,但从语义分析的角度说,体系则是环境中有生命的存在物。“体”的本义是指人体,人的血肉之躯。“体”字的组成是“亻”和“本”两个偏旁,也就是说,血肉之躯是人的根本,立足于血肉之躯这个“本”,才会在此基础上树立起人的道德形象,形成作为历史文化实践主体的独立品格与个性尊严。进一步说“系”,可以指种系,即历时性繁衍的轨迹;指联系,不同的客体、不同的观念之间的意义桥梁。“体”和“系”合成一个词,它就有了比较确定的意义,《现代汉语词典》称之为:“若干有关事物或某些意识互相联系而构成的一个整体。” 这一释义至少告诉我们两点:体系是一个整体;体系内部各要素之间是相互联系的。由此而论,中国古代哲学中“体”的概念也带有体系的意味。作为中国古代哲学范畴的“体”常常与“用”与“性”连用。“体”指本体、本源,“性”是指“体”的表现性象不同侧面的总和,“用”是“体”之显性的、隐性的意义之总和。同一“体”的不同性象之间或不同意义侧面之间,是相互联系的,否则,“体”将不存。所以,首先是一个整体,而后才是整体内部各要素、各侧面之间的相互联系。 但这个关于“体系”的释义毕竟太片面、肤浅了。首先,它忽视了“体系”作为一种生命存在的天然性与开放性。体系并不是不同的事物构成的整体,而先天原本就是一个整体的生命存在。虽然解牛高手疱丁已经“目无全牛”,但小牛毕竟是母牛生出来的,而不是由牛皮、牛骨及内脏、肌肉组织等拼凑而成的。并且自小牛出生之后,它无时无刻不在成长、变化,在时间流逝与历史过程中,都有一种朝向未来的开放性。因为,“体”的基本含义是血肉之躯的生命体。其次,事物之间的联系分有机的与无机的两种,而一个有生命的“体系”内部各要素各侧面之间的联系则必定是有机的。这就决定了一个体系的各要素各侧面不能作为自有其意义的独立事物而存在,而只能在体系内部作为构成因素而存在,体系的意义之外并没有因素的单独意义。据此,我们可以列出关于体系一般的三个基本特征: 1.先天原本的整体性; 2.内在各因素之间联系的有机性; 3.体系自身发展变化的开放性。 从最高的哲学意义(即“天人合一”境界)说,体系是自然界与人类社会无时无处不存在的、包容极为广泛的生命形式的建构活动。 人的出现原本就是自然界的意识器官。人的思维与操作,必须以对大自然运动变化的理解与领悟为前提。在整个自然的演进史上,起初一个漫长的阶段,只有自然而没有生命。后来,出现了生命这种自然现象,又从众生界的高等动物中分化出了人类。也许人类在雄伟壮观的大自然面前显得太渺小了,为了获取独立存在的尊严,并进一步做主宰自然、征服自然的“强者”,人类曾经以自然为敌,以自然为掠夺的对象。而大自然也不客气地予以还击,耕地沙化,植被锐减,森林消失,空气水源海洋污染,以此惩罚人类的愚昧与野蛮。今天,不少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人类要进入更幸福、更美好的生存境界,就必须尊敬自然,爱护自然,以自然为友,以自然为师,走向人类与自然在更高层次上的和谐。因此,在人类社会中,只有以自然中之体系为师法对象的体系,才是本真的体系,亦即有生命的体系。 人本身就是一种生命的存在,而意识则是人生命运作的特有高级形式。在相当多的情况下,人类行为本能地遵循自然生命运作的轨迹神工鬼斧地创造着文明文化的体系。根据斯宾格勒在《西方的没落》一书中的说法,人类历史上出现过的所有文化类型,都是有着生老病死的有机生命体。那么,这一个个生命体系又是怎样诞生的呢?我注意过文化史上这样一些现象:随着北方蛮族日尔曼人的入侵与征服,盛极一时的罗马文明毁灭了,作为征服者的日尔曼人原有的生活方式也不复存在了。两个类型的文化的撞击,导致了两个原有文化体系的同归于尽和一个崭新的文化生命体的诞生。从这一观点看,是移民带去的欧洲传统文化与土著印地安文化同时毁灭创造了现代美国文化。而亚洲传统文化与近代欧美文化的杂交,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日本文化。父本文化与母本文化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合成一个适应性更强、具有更旺盛生命力的子代文化。一切新文化体系的被创造,都是父本文化与母本文化有性繁殖的结果。 思想学说体系的被创造,与文化新体系的诞生大致相似。按照现代解释学的观点,一个理论学说的建构过程,就是作为主体的“我”与作为别人的“你”进行思想交流、对话的过程,是“我”的“理论视界”与“你”的“理论视界”相融合的过程。不管这个“你”是死去的古人的思想遗留,还是依旧活着的人的思想产品,也不管“我”怎样自视甚高,最后都将是两个原有孤立“视界”的同时消失,而合成一个更高级次上的“新视界”。从本质上说,也是创造新的生命体系的杂交与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