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感性世界”观念看马克思与费希特的理论关联

作 者:

作者简介:
阎孟伟,南开大学哲学院教授,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天津 300071)。

原文出处:
教学与研究

内容提要:

马克思关于“感性世界”的实践论诠释,对于我们理解马克思哲学的本体论内涵具有十分重要、十分独特的意义。而在马克思之前,康德和费希特分别对感性世界作出了各具特色的理论阐释。费希特从纯粹自我的纯粹活动出发,把感性世界理解为由“自我”设定的“非我”的世界,由此确认人的存在的二重性,并认为人的存在必然面遇世界的二重化,即作为经验世界的感性世界和作为道德秩序而存在的“超感性世界”。但他认为,人作为理性的能动的“自我”是可以把这两个世界结合起来的,即通过自我的实践活动,可以把作为超感性世界的道德秩序建构到感性世界中。马克思则从人的能动的感性活动出发,以人的存在和人的活动的对象性为依据,对费希特哲学作出了深刻的批判和改造,把感性世界理解为以人的感性活动为基础的世界。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3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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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257-2826(2013)02-0005-09

      本文选择“感性世界”(Sinnenwelt)这个概念作为基本理论线索,分析马克思的哲学与费希特哲学的理论关联。之所以选择这个线索,是因为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就“感性世界”所作出的实践论诠释对于我们理解马克思哲学的本体论内涵具有十分重要、十分独特的意义。而在马克思之前,康德和费希特都对“感性世界”这个观念做出了各具特色的理论阐释,从而使“感性世界”观念在德国古典哲学中有一个比较清晰的发展脉络。首先是康德在他的纯粹理性批判中反复使用这个概念来陈述由人类的表象、经验所构成的世界与自在之物的区别,并由此确认人类理性的界限。然后是费希特从纯粹自我的“本原行动”出发将对感性世界的理解建立在他的实践哲学的基础上。马克思批判地继承了前人的观念,以人的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性活动为依据,把“感性世界”理解为由人的能动的实践活动所创造出来的对象化世界。

      一、费希特哲学中的“感性世界”观念

      在分析费希特的感性世界观念之前,我们还是有必要概述一下康德对感性世界的理解。在德国古典哲学中,康德是第一个对“感性世界”这个概念做出哲学阐释的理论家。在康德的哲学中,“感性世界”是与“自在之物”相对应的概念。他认为,“感性世界无非是现象的总和”。[1](P126)康德所说的“现象”是指自在之物作用于我们的感官,在我们心灵中引起的知觉或表象,因此感性世界的存在和连结“只发生在表象即经验里,因为感性世界不是自在的东西,而仅仅是一种表象样式”。[1](P126)在这个意义上,“感性世界”相当于康德所说的“现象界”或“自然界”。据此,康德确认感性世界没有自在性,它以自在之物为基础,但是对于这个基础我们却一无所知。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康德虽然否认了“自在世界”的可知性,但却没有否认“感性世界”的可知性。在他看来,这个“感性世界”固然不是自在之物,但却是自在之物表现给我们的样子。因此,“感性世界(即做成现象的总和的基础的一切)之与未知者之间的关系就好像一只钟表、一艘船、一团军队与钟表匠人、造船工程师、团长之间的关系一样。对于这个未知者,我固然并不认识它的‘自在’的样子,然而我却认识它的‘为我’的样子,也就是说,我认识它涉及世界的样子,而我是世界的一部分”。[1](P148)这就是说,我们生存于感性世界之中,这个感性世界虽然以自在之物为其根源,但它的构成以及它的法则却来自于人类主体的感性的和理智的形式,因而它是一个“为我”的世界,我们完全可以把握这个世界。只不过人类知识的任何扩展都不能超出感性世界的范围。

      费希特最先发难康德的“自在之物”理论。在他看来,康德既然认为人的认识只能局限在经验之内,那他就没有任何理由肯定经验之外“物自体”的存在,“物自身是一种纯粹的虚构,完全没有实在性”。[2](P142)费希特同样接受了经验论的基本观念,主张人们的一切知识来源于感觉经验。但受康德启发,他着力探究“经验的根据是什么?”这样一个问题。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使他又超越了经验论的视界,而努力去建构一个形而上学的公理体系。

      费希特认为,哲学应当把出现在意识中的惟一确定的东西作为出发点。而当我们把出现在意识中的一切不确定的东西排除之后,剩下的不可排除的东西就是进行排除活动的“自我”和自我的排除活动。这个“自我”不是经验上的自我,而是纯粹的自我以及纯粹自我的“纯粹活动”。费希特对自我的论证颇像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但在笛卡尔思想中,作为哲学出发点的“我”仅与思维直接同一。而费希特则把自我确立为一个行动的、能动的、自由的、自主的主体,认为自我既是行动者,又是行动的产物。他把这个作为纯粹自我的纯粹活动称之为“本原行动”,自我的存在与这个本原行动是直接统一的,即“‘自我存在’乃是对一种本原行动的表述,但也是对整个知识学里必定出现的那惟一可能的本原行动的表述”。[3](P515)这种“本原行动”不以任何对象为前提,而是产生对象本身,因而它是一切经验和知识的绝对的无条件的前提。我们固然可以说,一切知识来源于感性经验,但任何感性经验的产生必然要以自我的本原行动为前提。

      从这个作为“本原行动”的“自我”出发,费希特为自己的哲学体系确立了逻辑上相互关联的三个命题。

      其一,正题:“自我设定自身”,即“自我原初无条件地设定它自己的存在”。[4](P698)所谓“自我无条件地设定自身”就是说自我设定自身是不借助于任何经验和任何概念的。用黑格尔的话说,自我可以将自身从一切有限的、特殊的规定性中抽象出来,由此形成一个“纯粹的自我”。而在费希特看来,“自我设定自身”即是自我对一切感性的、有限的、不确定性因素的彻底排除。因此,“自我设定自身”就是自我的“本原行动”,“自我设定”和“自我存在”是同一回事。自我的本原行动既是自我设定的行动,又是对这一行动的直接意识,因而它就是一种直观,它无须用概念来说明自我对自身的确认,而是不证自明的。“一切意识经验的事实的理由根据就在于,在自我中的一切设定以前,自我本身就先已设定了”。[5](P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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