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作为万事万物的存在形式,既是人类实践展开的场域,亦是人类生命寄寓的处所,它具有多方面的社会意蕴。空间理论因此成为唯物史观的重要组成部分。马克思指出:“人作为自然存在物”,“是肉体的、有自然力的、有生命的、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它是“有形体的、站在稳固的地球上呼吸着一切自然力的人”。①每一代新人的生命活动发生在先于其生命降临的“历史自然”的空间中,但人类实践与交往活动、社会关系、精神文化生活,在一定空间展开和持存的同时,本身又作为空间实践、空间事件、物质存在塑造着空间。这使空间在人类实践中发生着由自然向社会、由物理向人文空间的让渡与转换。空间这种自然与社会人文的互渗和互生,要求我们把空间置于两者关系中去认识,在实践基础上揭示空间社会化和社会空间化的相互生成机制。 空间作为生产、生活的基本要素,是物质地、实践地进入人类社会的。在马克思看来,通过实践这一中介联系起来的社会与自然这两个领域之人的关系具有空间同一性:“这里和任何其他地方一样,自然界和人的同一性也表现在:人们对自然界的狭隘的关系制约着他们之间的狭隘的关系,而他们之间的狭隘的关系又制约着他们对自然界的狭隘的关系。”②显然,马克思之谓“狭隘的关系”,就人在自然界中的位置而言,是一个与自然接触面窄、生产简陋、作用范围小、规模细微、自主生存空间不展开的格局;相应地,在人的社会关系中则是一种交往闭锁、联系简单、活动半径小、组织不健全、主体性不成熟、社会生活不展开的空间状态。人与人在空间中的权益、活动方式、各种交往关系,跟人在生产实践中对自然进行的物质、能量、信息的变换和交流,在内容与形式的结合上,既双向互动、彼此生成,又具有互凝结、互表征的空间同一性。这两个领域空间关系的对应,诚如格雷戈里所言:“对空间结构的分析,并不是社会结构分析的派生物或附属物。……确切地说,两者是相互依存的。……离开社会结构,空间结构就不可能得到理论上的阐述,反之亦然。再者……离开空间结构,社会结构就不可能得到实践,反之亦然。”③这种空间与社会互建构现象在理论与实践结合中的统一,具体地由空间的社会化形塑和社会的空间化厝置展现出来。其中,空间的社会化形塑,更多地证明了实践唯物论的自然观,为我们在空间方面演绎着“历史自然”的逻辑;而社会的空间化厝置,则实践地表征了唯物史观的社会本体论,更多地在空间方面演绎着“自然历史”的逻辑。这样两条逻辑轨道在自然—历史空间的合辙、互渗与共进,集合成为空间形塑、演化及其功能发挥、意义展示的社会逻辑。深入揭示其机理,是我们科学理解马克思恩格斯空间理论的重要途径,亦能为我们自觉处理在当下迅疾的全球化运动、超大规模的城市化浪潮中出现的诸多空间问题,出示理论参验。 一、空间的社会化形塑 空间的社会化是指,环绕人类社会的自然空间经受着人类实践的生产性重构。人类在改变其生存空间物理形态的过程中,依循生产方式的发展,从政治经济文化活动及其结构、体制等方面,对空间展开社会性形塑。社会生活本质上是实践的、物质的活动,它们必然在作为物质运动形式的空间中发生和展开,也必然作为一种物质的空间事件和力量,影响并改变人类生存的空间。人类社会生活及其物质实践,内容丰富,永不止息,它们对空间的筑造和再生产,亦形形色色且不断变构。社会生活各个方面都以其特殊的方式再生产空间,形成自身存在的空间格局,具体而实际地改变人与人、社会与自然的空间关系,生成互有特性的社会化空间。 从哲学上理解社会实践(生活)对空间的重构与形塑,必须从社会与空间的实践关系去理解和说明生存空间的意义。马克思有一个总体性理念,即“人的现实的自然界”,④是人的社会实践不断再生产出来的;因而“自然界的社会的现实”,必须纳入“关于人的自然科学”之范围去研究,即从人类物质实践和生存的物质环境之互动关系中,去社会地、人类学地揭示自然演变的社会历史机制和社会发展的自然物质基础。⑤马克思在探讨和说明空间的社会化现象及其内在机制时,坚持从社会生产力对空间的再生产作用去分析问题。他首先肯定了空间对于社会生活的实践性意义:“空间是一切生产和一切人类活动所需要的要素。”⑥任何从事物质生产的人,其劳动不仅要改变劳动对象原来的空间处所、存在的空间样态,甚至要改变内部的空间结构,才能制成产品;而且,他实施和完成这些生产作业,也要借助一定空间区位,作为实践的场所,同时作为活动交换的舞台,展开其生产行为。这既使其生产实践影响或重塑空间,又作为空间事件直接生成空间,并且接受空间对自身的制约。生产实践多方面地赋予其直接关涉的自然空间以生产要素的社会属性,推动它向人类活动域生成。 然而,社会的生产力对空间的再生产,如同它生产任何产品那样,不能脱离生产关系。人们推动生产力作用于自然空间及相关物质对象、制造相应产品的过程,受生产关系制约,按照一定社会经济结构和交往方式进行生产,将实践的社会属性及形式烙在空间生产及其产品上面,从而追求经济、政治、文化等价值在空间产品中的实现。正如哈维指出的:“空间实践只是通过它们开始活动于其间的社会关系的结构才会获得它们在社会生活中的功效。在资本主义的社会关系下,空间实践变得充满敌意。……空间实践呈现出特定的含义,这些含义被调动起来,并以特殊方式通过阶级、性或其他社会实践而被投入空间中。”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