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唐地理数术知识的演变与古代地理学的发展

作 者:
潘晟 

作者简介:
潘晟,天津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天津 300387)。

原文出处:
中国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汉代对地理知识和地理书的认识,还没有完全脱离数术的范畴。《汉书·艺文志》形法类所录相地书很可能属于三种不同地理对象的相地术,与图宅术在性质上有本质区别。图宅术以五行说为基础,是在日书基础上经过精密化、系统化形成的选择术。这种选择术当时可能主要面向阳宅,与葬书不相统属。随着古代学术体系的转变,魏晋之间,以《山海经》为代表的相地术,其平实雅正的地域描述体系,取得正统的知识地位;其相术部分,逐渐发展为宅、墓并重的选择术。随着墓地荫泽后代思想的流行,冢兆选择术逐渐成为该时期数术发展的一个潮流。在某种意义上,古代地理学知识体系的构建与确立是早期数术分化发展的结果。


期刊代号:K9
分类名称:地理
复印期号:2012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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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讨论中国古代地理学,尤其先秦至隋唐间地理学的发展问题,很有必要涉及地理数术,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理解中国古代地理学早期知识形态的一条重要途径。虽然已有学者在地理学史中将古代地理数术作为严肃的内容进行了讨论,① 但对其中知识流变的相互关系还未予以足够重视。本文希望在梳理汉唐间地理数术知识进程的基础上,对它与中国古代地理学发展的关系提出初步看法。

      一、《汉书·艺文志》相关地理书再认识

      两汉之间独立流传的书较少,地理书则更少。除被纳入各流派经典文本中的地理篇章外,今天能够从《汉书·艺文志》中寻绎出来的地理书只有少数几种。它们不仅集中在数术略中,而且大多已无法窥其全貌。即使流传至今的《山海经》,其文本亦存在不少问题。也许正是这个原因,造成对《汉书·艺文志》数术略所录地理书的一些误解。在一般的观念中,除《山海经》以外,《汉书·艺文志》数术略中与地理相关的书,如形法之《宫宅地形》、五行之《堪舆金匮》,大都被看作后世所谓的风水书。② 这一认识不仅与《汉书·艺文志》相背,与先秦学术实际不符,而且容易导致对古代地理学的误解。

      《汉书·艺文志》中与地理相关的书,③ 一般认为有以下几种:一是兵书略兵阴阳中可能专讲军事地形的《地典》六篇;二是数术略形法之《山海经》13篇、《国朝》七卷、《宫宅地形》20卷;三是数术略五行之《堪舆金匮》14卷。④ 据所属类目,称这一时期知识世界的地理知识观念为数术的时代,似较贴近历史真实,兹逐一分析如下。

      1.《地典》六篇。该书久佚,后世多不知其内容,故而无论地理学史,还是风水研究者长期以来都没有对它进行讨论。随着银雀山汉简的出土,我们有幸在两千多年后得以窥其一斑。依据残简,李零认为该书依托“黄帝七辅”中的地典,属于战国和汉代流行的黄帝书。地典是传说中黄帝身边的七个大臣之一。他的名字可能是文学创造,因为此书正好是讲军事地形。⑤

      兹据《银雀山汉墓竹简(贰)》释文,引述相关内容如下:

      ……□夫东西为纪,南北为经,□……

      ……败。高生为德,下死为刑。四两顺生,此胃(谓)黄帝之胜经。黄帝召地典而问焉,曰:“吾将兴师用兵,乱其纪刚(纲),请问其方?”地典对曰:“天有寒暑,地有兑(锐)方。天……天佑十二时,地有六高六下。上帝以战胜……

      ……十二者,相胜有时。一曰□……[四]曰林胜城,五曰城胜,六曰[胜□],七曰□胜□,八……[十曰]□胜系(溪),十一曰系(溪)胜沟。此十二者,地之贫也。凡高之属,无时,左之胜,下之属,无时……

      ……北(背)之胜。虽(唯)六月不可逆水南乡(向),二月不可逆奚(溪)南乡(向),上帝之禁,下□……

      ……皆下,左右高。左右下,前后高。前后下,左右□……

      ……战,得其丞下。北(背)丘而战,将取尉旅。左丘而战,得适(敌)司马。北(背)陵而战,得其士主。左陵而战,适(敌)君分走。北(背)邑而战,得其旅主。左邑火陈(阵),适(敌)人奔走。右水而战,氏(是)胃(谓)顺□,大将氏(是)取。

      ……其忌。”地典对曰:“丘上莫生,其名为秃丘……

      ……死山陵丘林,其名为□地□……

      ……弃去而居之死。水而不留(流),其名为樿,其骨独,居之死。此胃(谓)大(太)阳者死,大(太)阴者[死]……

      ……者为阴地

      ……者为阳。秋冬为阴,□……

      ……□□军法令,毋登丘而(呼),毋遂……

      ……□北。地典曰:“上帝审此,以战必尅(克),以攻必取……⑥

      据上述引文,大致可见《地典》在分析军事地理时运用阴阳学说对不同地貌、地物做了分类归纳,如将地形概括为阴地、阳地。它对方位、不同地貌及其军事地理作用的认识也比较准确,与传世《孙子兵法》的分析相近,如“六月不可逆水南乡”,“二月不可逆溪南乡”;又如它对阴地、阳地可居不可居的分析,与《孙子兵法》生地死地的判断亦相近。依我们今天的认识,不合理性的“左丘而战,得敌司马”这一类论述,与《汉书·艺文志》兵阴阳叙所云“阴阳者,顺时而发,推刑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而为助者也”⑦ 的旨趣正相一致。从残简分析,其中大部分有关军事地理的论述都以实际可靠的地理知识为基础,运用阴阳学说对地貌和地理现象的归纳推理也并非无稽之谈。因此,虽然其中包含“左丘而战,得敌司马”这类预言性论述,《地典》仍然应是战国至两汉时期独立成书、流行的具有代表意义的军事地理著作。

      如李零所说,《地典》的性质是战国汉初流行的黄帝书。葛兆光认为,至少在战国前期就已逐渐形成的黄帝之学以“天道”为思想依据,在其形而上的哲理背后拥有春秋战国时代丰富的天文历算、地理物宜、法律制度,甚至占星、推历、望气、德、形法的知识,以及种种治世、处世之道。而战国后期《吕氏春秋·序意》所引黄帝教诲颛顼的话,“爰有大圜在上,大矩在下,汝能法之,为民父母”,很可能就是黄帝之学的关键,即它是以大圜和大矩,也就是天、地为不言而喻的依据,引申和推衍出来的一套实用技术和思想理论。⑧ 若此,则《地典》正符合“大圜在上,大矩在下,汝能法之,为民父母”的思想,亦与《易传》“仰观天文、俯察地理”的思想相通。若非其以兵法为目的,以阴阳为旨归,依《汉书·艺文志》数术略形法类所叙“大举九州之势”以求吉凶之旨趣,将之归入形法亦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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