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12)04-0140-09 芮哲非(Christopher A.Reed)的《古腾堡在上海:中国的印刷资本主义,1876-1937》(Gutenberg in Shanghai:Chinese print capitalism,1876-1937)①,是一本研究中国近代出版史的力作,有许多新的发现。其中,他在书中指出,虽然在19世纪的上海,古腾堡印刷术即被引进使用,但是发明者古腾堡本人的名字在中国却不彰显,直到20世纪20年代,中国一些著名的词典里都没有收录古腾堡(Johann Gutenberg,德文拼法为Johann,英文中经常被拼为John,其全名为Johannes Gensfleisch zur Laden zum Gutenberg)的名字。之后,古腾堡的名字才开始在中国印刷史著作中频频出现,但这同彰显中国在世界印刷史上的关键地位连在一起,其形象在不断因时而变,往往强调的是古腾堡印刷术的中国渊源。他认为此种情形之所以出现,正反映了美国学者卡特(Thomas Francis Carter,1882-1925)的《中国印刷术的发明及其向西方的传播》一书的影响。②芮哲非认为,该书在1925年出版后,因其表彰中国印刷术的悠久历史和对世界印刷史的巨大贡献,迅速影响了一批中国学者,进而影响了近代以降的中国印刷史书写。③ 芮哲非这里的观点大体不错,但也存有不少可待补充完善之处,他尤为忽略了日本因素的影响,以及古腾堡在清末民初被认知与接受的情况。④古腾堡印刷术发明之后,对于欧洲乃至后来整个世界的影响巨大。古腾堡印刷术传入中国之后,对近代中国的影响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晚清以来的很多文类,尤其是历史教科书、印刷史论述,都会提及古腾堡的贡献。而将古腾堡印刷术的渊源回溯到中国,并不始自20年代和美国学者卡特的著作。事实上,古腾堡这个符号在近代中国的呈现有一个复杂的过程,晚清时已经被广泛认知,并体现在时人的历史书写中,特别是关于西洋史和印刷史的书写中。 在向中国人介绍古腾堡印刷术的过程中,传教士可以说有开辟之功,多位传教士都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如在来华传教士主编的推广西学杂志《中西闻见录》中,就有明确提及古腾堡(固丁普)的论述: 泰西以活字版印书,由德国固丁普者,于明景泰间创作。法用铅合俺的摩尼(亦铅属)铸字,盖他物热则涨、冷则缩,独此物冷而能涨,俟冷则涨满模中,用能字画清晰,可经数年,绝不模糊。若或损坏朽旧,则重化之入模,便成新版。其印书之法以机压之,勿论大小长短,一压即成……⑤ 可以说,该文的介绍相当准确,它详细介绍了古腾堡印刷术的方法,特别是其活字构成及压印特征,这也是古腾堡活字区别于毕昇活字的关键所在,而且文后还附有“新造印书机”的图片。 另外,传教士范约翰(John Marshall Willoughby Farnham)主持的儿童刊物《小孩月报》中,也有文章提及古腾堡印刷术,其中还说及该发明对人们阅读的影响: 照录圣会史记,1440年,在日耳曼国,有一位人,名姑嫡补约翰,新造出印书之法,初用木板,后用铜板,所以读书比以前最容易。不止读书的人得有此书,连众人也可以得查考,因此读书的人比从前加多。⑥ 稍后,在范约翰主持的《画图新报》上,也发表有文章介绍活字版的情况,其中明确提及古腾堡的生平,还戏剧化地叙述了古腾堡印刷术发明的一些情况,包括之后与同业“福司脱约翰”的合作及争端。⑦ 谢卫楼(Devello Zelotos Sheffield)在《万国通鉴》中,也介绍了古腾堡印刷术及其发明意义: 耶稣后一千三四百年,欧罗巴各国多有人创做奇巧妙物,参思格致之理,所以各国事体振兴,与前大不相牟矣!有以大利人法非欧周伊阿者,创造指南针……至一千四百四十年,有人制造火药,枪炮由兴,对垒交锋,胜于刀剑。有革滩布革约翰者,创造印书妙法,先用木板,次用铅板。按以前之书籍,全是抄本,是以价值昂贵,富家方可购买,寒士即不能读书识字矣。嗣后印书法出,各处皆有书籍,而工省价廉,人人可获,文字学业,由此蔚然兴起也。⑧ 约瑟(Joseph Edkins)在回顾欧洲印刷史的时候,也提到了古腾堡的贡献。⑨ 传教士及其周围的中国知识分子,依托杂志和西学书籍对欧洲印刷术的这些介绍,不同程度上都会影响到其作品的中国读者,尽管目前还没有材料来揭示这种影响究竟有多大,但他们率先将古腾堡引介到中国的贡献,却不应为我们无视。 清朝派往西欧各国的使节所记日记,描写的多是西洋情事,其中也有涉及对古腾堡的表述,尽管略显简单。像郭嵩焘在光绪三年(1877年)七月参观了伦敦塞尔里布来申会后,了解了英国活字印刷术的情况及其来源,在日记中明确认为古腾堡为活字版的发明者:“活字板创自日耳曼人古登伯尔克,英国用其法印书,则自达尔斯登始也……”⑩郭嵩焘的部下李凤苞随后奉命出使德国,于光绪四年十月二十一日(1878年11月15日),受邀访问柏林德国图书馆,参观了珍本库及古腾堡所印《圣经》:“次到大书厅,排列古时写本,以玻璃匣函之。有希腊古书,以楷书字母连贯,而无段落;有始为聚珍板之古登白克所印第一书,亦羊皮为之;回部之哥仑经,写作八边形式。”(11)除了郭嵩焘的出使日记遭遇“奉旨毁板”,可能在当时流传不广外,其他使臣的驻外日记,包括李凤苞的日记,都要“奉旨”公开出版,俾便士林阅读。不期然,李凤苞日记中的这个记载就为稍后的文廷式阅读、引用,其中,文廷式还特别引录了李凤苞参观珍本库的记载,(12)可惜的是,文廷式对此并没有多加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