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2)01-0118-08 近代意义的“美术”是从日本引进的新事物。早在1880年,近代意义的“美术”两字便见于东游日记。游历日本的官绅在日记中记录异域所见,其中关于“美术”者,多为对“美术会”的介绍。其时对“美术”的了解尚属少而浅。①甲午之后,国人对日本的关注大幅度提升。伴随异域新学知识大量输入,“美术”一词逐渐在中国流行。关于20世纪初美术一词的历史,近几年来学界已做了不少研究。②而美术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也有学者开展了可喜的探讨。③纵观前人已有成果,若将概念与社会联系起来,从社会整体变动观察“美术”概念在近代的演变则还有很大空间。故此,本文在掌握大量史料的基础上,力图跳出已有约定俗成了的概念范围,避免就名词论名词,将“美术”放置于整个清末社会中考察,努力呈现“美术”在清末的历史进程及其发展动力。 一、“美术”与精技 康有为在美术史上占有重要位置,已有讨论集中在书法及画论等方面。其实,他在“美术”引进史上功不可没,对“美术”的理解也颇具特色。甲午战败促使有识之士将目光投向日本,原来通过东游日记已难满足了解日本的需求。康有为提出翻译日本书籍的倡议,并着手编纂《日本书目志》。《日本书目志》的编撰,据康有为自述,始于1896年。“自丙戌年(一八八六年)编《日本变政记》,披罗事迹,至今十年,至是年(一八九六年)所得日本书甚多,乃令长女同薇译之,稿乃具,又撰《日本书目志》”。[1]1897年夏,《日本书目志》完稿,同年冬刊行面世。在《日本书目志》中,“美术”被专列为一门,足见康有为对“美术”甚为重视。书目共分15门,其中,美术门(方技附)包括:美术书、绘画书、模样图式、书画类、书法及墨场书、画手本学校用、音乐及音曲、音曲、演剧、体操书、游戏书、插花书、茶汤书(围碁附)、将棊书、占筮书、方鉴书、观相书、大杂书。除去方技部分——占筮书、方鉴书、观相书、大杂书,则得“美术”14类633种。[2]音乐、演剧、体操、游戏、插花、茶汤、将棊等也在“美术”之列,其分类颇令人费解。而梁启超介绍《日本书目志》时发出的呼吁更令人莫名所以,他说:“愿我工人,读制造美术书,而精其器用”。[3]“美术”与“工人”联系在一起,读“美术书”具有精其器用的功能,这样的解读,似与传统的“艺术”不无契合,而与《日本书目志》的美术门类书不相凿枘。 康门师徒言词不一,未必显示他们之间对此存在意见分歧。尽管《日本书目志》中的“美术”包含甚多,但康、梁对“美术”的认识有所侧重,偏向于从物质层面认识“美术”。1898年1月29日,康有为上呈《应诏统筹全局折》,倡议学日本维新,吁请光绪帝下定决心进行变法,并提出“大誓群臣以定国是”、“立对策所以征贤才”、“开制度局而定宪法”的具体办法。制度局下分设法律、度支、学校、农局、工局、商局、铁路、邮政、矿务、游会、陆军、海军等12局,分别推行各项新政。康有为主张委以工局“司举国之制造机器美术,特许其新制而鼓励之”的职能。[4]这显然是把“美术”与制造、机器视为一类列入“工”之中。稍后,康有为又进呈《请厉工艺奖创新折》,以为欧洲诸国富强的原因在于“诸欧政俗学艺,竞尚日新,若其工艺精奇,则以讲求物质故”。而中国“以重农故,则轻工艺,故诋奇技为淫巧,斥机器为害心,锦绣纂组,则以为害女红,乃至欲驱末业而缘南亩,此诚闭关无知无欲之至论矣”。[5]于是主张奖励工艺倡导创新。该折虽没直接提及“美术”,不过,结合《应诏统筹全局折》所述工局职能,则“美术”也在“厉工艺奖创新”之内。 戊戌政变后,康有为去国西游,其政见依然具有深远影响。“美术”作为“工”的一种在清季颇为普遍。1903年《江苏》第2期刊登《工艺报》的一则广告,清晰地表明时人心中“美术”的归属: 现特敦请我国留在日本东京工科大学及高等工业学校诸君,并本邦实业大家担任执笔。内容精绝,体例完备,印刷改良。定于七月朔日发行第十七期报,冀于吾国幼稚工界呈一异彩。兹将改定门类列左:论说第一、制造第二(机械、化学、电气、美术等等)、学术第三、工业纪闻第四(内国、外国二栏)、工业历史第五、工业教育第六、工业组织第七、特别发明第八、新贵绍介第九、问对第十、广告第十一。 总发行所上海工艺社。[6] 据此,至少在上海工艺社和《工艺报》的关系人看来,“美术”和机械、化学、电气一样,可以直接列入制造之中,属于制造门类的一个分支。1904年江苏同乡会对江苏全省民间社会进行大调查,第一次调查分“人民与生计”、“营业与物产”两部分进行。其中“营业与物产”部之“商”部内,列有美术师专项。[7]美术师跟手工人、窖磁匠、技艺师、机器师机器学生同列。这意味着在调查者的心目中,美术师跟工匠、技师一样均从事制造产业,“美术”实为工艺的同义词。 “美术”何以同制造、机器一起划归工局管理,不能不考察康、梁的“美术”概念。其时,在他们的心目中,“美术”的概念范围相当广泛。1901年梁启超在《中国史叙论》中有关“美术”的论述证明了这一点。他说:“埃猛埒济氏曰,人间之发达凡有五种相:一曰智力(理学及智识之进步皆归此门)、二曰产业、三曰美术(凡高等技术之进步皆归此门)、四曰宗教、五曰政治,凡作史读史者,于此五端,忽一不可焉。”[8]其中第三项“美术”的具体表述是“凡高等技术之进步皆归此门”。“美术”包括了高等技术,而所谓高等技术,大约可以理解为“精技”。事实上,康有为便是将“美术”与“精技”并称。戊戌政变后,康有为被迫流亡海外,周游列国,写下多种游记。其中,《意大利游记》于1905年由广智书局出版,记录了不少康有为关于“美术”的感想。参观罗马时,康有为感慨中国在保存古物上不如罗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