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 259.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60X(2011)06-0125-07 一、“革命必剖清人种” 邹容的《革命军》是晚清时期流行最广的革命宣传著作。作者运用在方兴未艾的近代中国国族符号(黄祸、睡狮)并赋予其特定意涵,进而形塑其心目中的国族共同体想象。 在《革命军》的第四章中,邹容特别以“革命必剖清人种”为题,描述世界人种之异同和亲疏,并以此项人种论作为革命论述的重要基础。此种对于“先进科学知识”的人种分类架构之“崇拜着迷”,并不仅限于革命派阵营,其他维新派阵营者,例如康有为、梁启超,也均引用各类型的人种论述和分类架构,作为其改革论述的重要依据。 近代西方的人种分类法,及以“黄皮肤”来界定中国人的方式,约是19世纪末的90年代,经由中国教会学校的教导宣扬,在近代中国的思想文化界中流布。而由J.F.Blumenbach在18世纪后半所倡导的五色人种之说,根据日本学者坂元ひろ子和石川祯浩的研究,则是经由日本汉学家冈本监辅所著的《万国史记》为媒介,流传在当时中国思想界。此外由传教士所主编的科学杂志《格致汇编》,也以《人分五类说》的图解,引介此种五色人种观[1]。值得注意的现象是,上述从现代观点而言,充满种族歧视且粗糙的人种分类法,尤其是以肤色界定人种的方式,也成为晚清知识分子思维论述的重要依据,特别是在甲午战争后的改革思潮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然而尽管晚清的中国知识分子普遍了解和接受五色人种的分类框架,许多思想家,包含梁启超、唐才常、康有为等人均醉心于所谓“黄白种战”未来世界发展趋势。简言之,他们一方面承继了西方白人优越意识中,对于其他有色人种(红、黑、褐)的歧视态度,认为这些有色人种被消灭淘汰的命理,乃是人种之间竞争优胜劣败的自然法则所致:另一方面却又宣扬黄种人,尤其是中国人,具有足以和白色人种分庭抗礼的能力[2]。这种势均力敌之“黄白种战”的世界观,不仅出现在晚清各类论说,也正是《革命军》关于人种论的开场白:“地球之有黄、白二种,乃天予之以聪明才武,两不相下之本质,使之发扬蹈厉,交战于天演界中,为亘古角力较智之大市场,即为终古物竞进化之大舞台。”[3](P129) 对邹容而言,其人种论的真正主要目的是要界定他所属和认同的所谓“皇汉人种”族群(亦即所谓汉族),和其他各种种族人群之间的亲疏远近界线,从而论证“我群”相结合而成的历程,以及与“他者”相排斥的必要性。也因为如此,他接着描述了亚细亚黄色人种的人种区分形态。 首先,关于亚细亚黄种人内部族群的分类架构上,邹容界定其下有所谓中国人种和西伯利亚人种两大类别,而中国人种项下有三大族(汉族、西藏族、中国交趾族/交趾支那族),并提出“朝鲜、日本亦为我汉族所蕃殖”的新说法,将日本人转移纳入中国人种底下的汉族项下。 如众所知,满汉之间的关系之界定论辩,是晚清改革派和革命派争论的焦点之一。虽然当时有关满汉关系的论述,有反对强烈排满复仇主义者,例如康有为和梁启超一再主张打破满汉之界。梁启超即以“大民族主义”主张(合当时中国境内汉、满、蒙、回、苗、藏等族组成一大民族),希望能超越仅以汉族而成的“小民族主义”①。然而这样的言论在反满人士眼中,不过是“保皇”、“保满”的保守思维的展现。章太炎即针对康梁的破满汉之界的想法,提出强烈的驳斥意见。章太炎在他于1901年发表的《正仇满论》一文中,除了重申满人为“异种,非吾中夏神明之胄”的反满基调外,特别针对梁启超所言“日本之异国,我犹以同文同种之故,引而亲之,而在于满洲?”的说法加以驳斥: 夫自民族言之,则满,日皆为黄种,而日为同族,满非同族,载在历史粲然可知。自国民而言,则日本隔海相对,自然一土,而满洲之在鸡林靺鞨,亦本不与支那共治。且其文字风俗之同异,则日本先有汉字,而后制作和文,今虽杂用,汉字犹居大半,至满洲则自有清书,形体绝异。若夫毡裘湩酪之俗,与日本之葛布鱼盐,其去中国,孰远孰近,然则日亲满疏断可知矣![4] 章太炎的“日亲满疏”的论断当然有可议之处,但是他力主汉族和满族划清界限的立场,则明显和上述邹容《革命军》所述的立场一致;更值得注意是,他在承认满、汉、日皆属黄种的前提下,却强调汉日为同族,而汉满非同族的说法,也和《革命军》中的相关人种论述的思维逻辑彼此相互印合。 我们必须注意到,以邹容本身留学日本,以及他和章太炎交往相识的诸多背景而言,他不可能不知当时“中国人种/汉族西来说”的风行,因此,他有意识地排拒任何“汉族西来说”的做法显得相当独特。虽然邹容并未明言他何以采取此种立场,但是这或许和他本身排满的思维逻辑有关。而这其中的重要因素又可能与邹容关于“黄帝”的论说有关。 在《革命军》中,邹容对于黄帝定位的重要论述如下: 吾同胞今日之所谓朝廷,所谓政府,所谓皇帝者,即吾畴昔之所谓曰夷、曰蛮、曰戎、曰狄、曰匈奴、曰鞑靼;其部落居于山海关之外,本与我黄帝神明之子孙不同种族者也。其土则秽镶,其人则膻种,其心则兽心,其俗则毳俗,其文字不与我同,其语言不与我同,其衣服不与我同,逞其凶残淫杀之威,乘我中国流寇之乱。闯入中原,盘据上方,驱策汉人。以坐食其福。[3](P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