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审议通过艺术学提升为学科门类。艺术学从原来的一级学科提升为学科门类,不是一个简单的学科提升,而是时代对艺术的需求的提升、认识的提升,是社会赋予当代艺术创造的新使命,摆在艺术学科面前的将是学科特性、学术框架、创作研究的梳理与拓展的艰巨任务。 一 重返洞穴 我们经常面对这样的问题:艺术是什么?有的人说艺术是一门独特的技艺,有的人说艺术是诗,有的人说艺术是一张民族的脸。 众所周知,宗教、艺术、科学是人类文化的三大支柱。徐复观先生认为宗教必转向道德,立基于道德,所以他认为道德、艺术、科学是人类文明的三大支柱。这三个支柱型的文明范畴是判然有别的,这不仅因为它们就活在我们身边,而且,在它们的知识和思维形态的深处,与人有着可以感知的不同关联,这种不同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不断地被感觉着和验证着。 艺术是有别于宗教、科学而独立存在的人类传统的智性方式。这种智性方式首先基于对美的形式和情感的体验与接受,继而形成对性情的陶冶,并积累而成对艺术的修养和智慧;最终形成一个心灵的净化和解蔽。在希腊文中,“真理”的意思就是去除遮蔽,就是“解蔽”。 柏拉图在《国家篇》里,借苏格拉底之口讲述了著名的“洞穴”比喻: 奴隶们被囚于洞内,背对洞口,洞口的光亮与篝火将人影投射在洞底,囚徒只能看到洞壁上跳跃的影子。要把他们解放出来,先要让他们转过身来,但阳光耀眼,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必然一步步地引出来,先看水中的影子,再看洞外事物,最后看到太阳。 多少世纪以来,人们重返柏拉图的“洞穴”,获得多种多样的解释。无疑,洞穴比喻今日世界,囚徒的境域就是常人庸众的境域。洞壁上的影像是表象,洞外可见的事物才是真正存在的东西。在柏拉图看来,存在者在其外观中显示自身者,就是“相”。柏拉图的“相”论极其庞大。“相”在希腊文中是eidos和idea,它首先指表示出事物典型特征的外貌和人所显示的内在特性。从看影壁上的表象到看清洞外的“相”,这个过程向我们提示的是“看”的规训、感知的规训对于真理的允诺,对于解蔽、去蔽、无蔽的允诺。 柏拉图在他的理念学说中,曾经批评再现式的模仿的艺术,同时又非常重视“创造性的”或“启示性的”艺术。而在这里,通过这个洞穴比喻,向我们解释的是否正是艺术作为人的独特智性方式的使命和意义呢?这个“洞穴”比喻以寓言的方式、艺术的方式诱引着人们,使得人类两千年来冥顽不灵地流连在柏拉图的“洞穴”中,追索不同的理念映象。柏拉图在这里反反复复地解说的不是“看”本身,而是“看”如何向着“解蔽”,向着“相”的显现,向着存在者在外观中的自身的显现转变。柏拉图所要证明的是真理的显现取决于“看”的觉醒和正确性。这是真正的艺术的问题,这是艺术作为独立智性方式的根源性的理由。 因此,我们说,艺术作为独立的智性方式其根源性的使命在于开启人的觉知,揭示这种“相”的内涵,揭示构成存在者的真正存在着的东西,使得人的目光和心灵不断转向和提升。在德语世界中,Bildung这个词,既指艺术的造型,又指人的教育。我们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待艺术学学科门类的独立和提升,确知这种提升对于社会生活和人的心灵成长的意义。但长久以来人们只把艺术当作画舞弹唱的闲余生活的艺匠,当作与知识无关、与理性无关的技巧,这些狭隘的认识已然对艺术构成历史性的伤害。 二 象的中介 中国是艺术的古邦,中国艺术的特征之一是强调以“象”为中介来经验直观地把握、领会事物的整体与底蕴。这个“象”与刚才所讲的“相”不同。刚才所讲的“相”是指在外观中呈现自身者。“相”是由柏拉图开端的一个极其复杂的系统,指向先天性和根源性的范型,是哲学思考的核心之一。这个“象”则是有意味的显现。一张画是这种“象”,一首歌、一段舞也是这种“象”,我们的艺术思考中反复琢磨的、隐约可见的也正是这种“象”。这种“象”既不是作为对象的外物,也不纯然是内心意念中的东西。《左传·僖公十五年》中说:“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数。”这说明“象”是内心与外物的中介,也是观念(意)与语言的中介,这个中介在我们的艺行中反复发生,带着一种生命的力量,带着以身“体”之的特质,不断生成。 我们知道艺术是一个多种类的集成,包括美术、音乐、戏剧、舞蹈、影视等领域,每一领域下又有许多分目和类别。但艺术的呈现总是与某一具体的技艺相联系,构成某一类的“象”的呈现。这一上手的技艺及其“象”意一方面具有本身悠长的发展专史,专史中又标明着各种延绵不息的谱系及其特性和历史性标杆;另一方面这种技艺史又与各个不同民族区域、不同历史阶段的文化维系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这种文化的关联表现都被视为人类精神的基本倾向而加以关注。这种上手的技艺与精神的表达互为联系,呈现出的正是这种“象”的东西,“象”的关联,这是艺术学科的重要特征。正因为此,艺术体现出既有明晰强烈的时代和民族症候,又有扑朔迷离、因人而异的个性特性,它的评断既与民族传统、社会变革等在地性命题相关,又与媒体、技术时代的普世性命题相纠结,其创新价值确难轻判。 三 稚眼与盲目 我想用土耳其著名作家帕慕克的寓言来说明艺术之“象”的还原的奇异现象,进而揭示和强调艺术创造和艺术教育的特性。帕慕克在《我的名字叫红》中有一段精彩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