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交往异化到雇佣劳动批判

——赫斯哲学补论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一兵(1952-),男,山东省荏平县人,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主任、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江苏 南京 210093

原文出处:
河北学刊

内容提要:

在1844年以前,赫斯将“资产阶级社会”称为“金钱贵族制”,并把费尔巴哈对宗教批判的人本主义异化史观直接运用到对现实资产阶级社会的批判中来,提出了所谓货币是人的交往类本质的异化的观点。在他看来,正是这个颠倒的金钱世界,造成了更加普遍的剥削和奴隶制。而在后来的研究中,赫斯开始关注现实中的劳动,但并未用哲学人本主义的逻辑来描述资产阶级社会中的劳动状态,而是使用了比较准确和实证的概念:雇佣劳动和奴隶劳动。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2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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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516.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071(2012)03-0006-08

      2010年,南京大学出版社编译出版了首部中文版赫斯文集——《赫斯精粹》,标志着赫斯研究在当代中国开始了一个新阶段。长期以来,由于各种意识形态的迷碍,赫斯这位对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曾发生过重要影响的德国思想家的真面目始终被有意无意地遮蔽。而在历史文献的出版方面,关于赫斯的大量史料和文本的整理出版严重滞后,特别是在苏联、东欧及其他社会主义国家中,我们几乎看不到赫斯思想的完整历史文献。在苏联、东欧那种居统治地位的教条主义意识形态学术思想史模式中,马克思的思想先行者和同路人总是可笑地被忽略或贬低,这使得我们根本无法真正把握马克思、恩格斯所实现的思想革命的初始构境意义。正视赫斯的学术影响,特别是认真评估赫斯哲学在一个特定历史时期对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的先行性和引领作用,并不意味着对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原创性的动摇和怀疑,反倒是为了更好地看清马克思思想发展史中不同问题式转换的路标。特别是在20世纪70年代,一些日本新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的解读无意识地回落到赫斯一度提出的交往异化语境之中,并误以为这是某种“革新”,当这些文本在今天逐渐被译介到中国之后,赫斯研究的意义则具有了一种更重要的急迫性。由于十多年以前,笔者已经在《回到马克思——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一书中对赫斯哲学的一些基本观点作了初步讨论,所以,本文只是对赫斯哲学思想中从交往异化到雇佣劳动的转变作一些补充性的述评。

      一、先于马克思的德国激进共产主义者

      19世纪40年代初,在青年黑格尔派阵营中,与青年马克思并步前行的,除了青年恩格斯,还有赫斯。在青年马克思和恩格斯成为共产主义者之前,赫斯已经先行一步,批判性地分析了巴贝夫、傅立叶、圣西门和蒲鲁东的社会主义,并于1841年下半年开始转向费尔巴哈的哲学唯物主义立场,并在此基础上成为一名坚定的共产主义者。赫斯明确肯定魏特林的观点,并要将费尔巴哈哲学与蒲鲁东的社会主义结合起来,创建一种所谓的“科学共产主义”,那将是一种由“科学统治”(Herrschaft der Wissenschaft)着的新的“共同体状态”(Zustand der Gemeinschaft)[1](P79)。这个“科学的共产主义”,是马克思、恩格斯后来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缘起。起初,赫斯试图用费尔巴哈为共产主义提供哲学论证,后来,这种论证才逐步深入到经济学领域。

      其实,早在赫斯写于1837年的《人类的圣史》一文中,即可看到他对“资产阶级社会”(赫斯称之为“金钱贵族制”)的最初批判。在此文中,他明确使用了不同于切什考夫斯基的《历史哲学引论》中historiosophie的Geschichte一词,但并未明确将这两个词区分开来。在1841年匿名撰写的《欧洲三头政治》一书中,赫斯先于马克思明确提出了要说明“哲学与现实生活的关系”问题,并说明了他所谓的行动哲学(实际上是精神的行动,Geistesthat)具有以法国人的革命实践(“搭桥”)使德国人的思辨“从天空回到地上来”[1](P9)的特点,甚至将这种理论直接指认为“历史哲学(Geschichtsphilosophie)”[1](P54)。这个Geschichtsphilosophie是赫斯所使用的概念,马克思、恩格斯后来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所使用的“历史科学(die Wissenschsft der Geschichte)”就是为了区别于仍处于传统哲学语境中的赫斯。

      而且,赫斯已经将革命的矛头指向了当时在英、法社会现实生活中出现的“富者越富,而穷者耗尽自己的血汗都活不下去的”奴役社会,并称之为“群众的普遍的贫困(Pauperismus)与金钱贵族制(Geldaristokratie)的对立”社会[1](P39)。由于这时赫斯尚未受到黑格尔的影响,所以他并未使用青年马克思喜欢使用的bürgerliche Gesellschaft这样的词汇。但这个Geldaristokratie倒十分贴近赫斯以货币批判为核心的思想构境。如果仔细去追问,货币恰恰是夷平等级的,“金钱—贵族”就像是说“木制的铁”,恐怕只能在借喻的意义上使用。并且,赫斯看到了这种金钱贵族制社会中所弥漫着的某种“盲目冲动的无意识状态、即‘自然性’(Naturwüchsigkeit)”[1](P39)。这个打引号的社会生活中的“自然性”,接近黑格尔的“第二自然”观点,后来,马克思在多重语境中以其喻指资本主义经济过程的似自然性。

      赫斯于1843年发表在《瑞士二十一印张》的几篇文章中最重要的是《行动的哲学》。在这篇论文中,他用功能性的行动(费希特的“自我”创化力)取代了笛卡儿式的存在——“一切在于行动(That)而不是存在(Sein)”[1](P83)。在这里,他竟然将That高架于Sein之上,或者说,That才是Sein的生成基础。这一点,倒是与“那托普报告”中将交道性实践视为存在之基始的青年海德格尔有一比[2]。当然,赫斯此时所主张的“行动”是一种反对金钱贵族制社会新奴役的共产主义“自由行动”。这个自由行动与费希特的哲学思想相关。在赫斯看来,这个自由行动区别于奴役性的劳动,“因为在奴役中,生产束缚生产者本身,而在自由中,精神在其中异化的任何限制都不会变成自然的约束(Naturbestimmtheit),而是得到克服而成为自我决定(Selbstbestimmung)”[1](P96)。造成今天奴役性劳动的正是金钱贵族制。赫斯激愤地质问道,表面上追求自由、反对封建专制的“金钱贵族制”革命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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