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政治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中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是一个致力于社会变革的社会过程中的成长环节,也是左翼理论家在对未来可能的替代性社会的积极探索过程中绕不过去的重要议题。20世纪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经济领域发生了深刻变化,环境污染、资源破坏、人口激增、道德迷失、生态危机等现实让人们对按照现代性逻辑所规划的人类抱负和共同福祉失去了信心。在这种背景下,左翼理论家们既有一定重叠又各自不同的激进立场对解放政治的构想,为人类改变自己的命运注入了新的希望和潜能。哈维是这批左翼理论家中较为独特和突出的一位,他以地理学想象和资本主义空间生产批判为实践旨趣,从身体、城市及全球化三个不同但却紧密交织的空间出发,对超越资本主义的替代方案进行积极的空间总体规划,为凸显解放政治议程的至关重要和客观意义,以及实现人类追求正义、公平和尊严的基本价值目标,提出了一种新的、不同的视域。在解放与超越精神日渐稀薄的今天,哈维的解放政治议程赋予马克思主义以现实的战斗力,为开启我们的政治想象与政治活力的空间之旅提供了批判的现实参照。 一、身体:解放政治构想的最基本空间单元 人的身体不仅是生物学过程的结果,也是由不同的意义符号和体系在社会化过程中空间地建构而成的。作为个体自身的空间性单元存在的身体,既是处于社会过程和社会关系之中的物质性空间,也是替代性话语及政治学想象能够诞生于其中的空间。物质实践、权力关系、社会制度、文化再现使身体成为各种力量彼此掣肘、交互斗争的场所,使蕴含个体激情与创造力的身体成为解放政治空间构想的原初起点。将身体作为“积累策略”(Harvey,2000,p.97.下引哈维文献仅注年份和页码)和“政治抵抗的场所”(ibid,p.130),实际上表明了哈维对解放政治进行地理学构想的使命,即考察身体的物质的、表象的或推论的生产方式,考察身体如何被人们的集合性和关联性所塑造,以及相应地,身体如何将自身放置于社会生态过程之中,通过社会实践进入社会空间,使社会空间能够生产并且反映身体的偏好及意义。 解放政治所提出的一系列问题,是从物质欲望和身体的不安及压制感开始的。身体是理解社会生产及运作的最基本的空间单元,哈维将它作为解放政治讨论的基础和构想的起点,主要是受到后现代主义策略的解放力量的影响: 一方面,女权主义者们借由其所青睐的身体空间展开的突破种族、性别和阶级的二元对立,在抵抗本质主义、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基础上的激进的文化政治议程存在着诸多创新和进步的因素,有关身体的诸如主体性、性别、种族与阶级、时间与空间上的地理位置和错位的各种差异,“对于进步和解放的政治学而言”(2000,p.14)是至关重要的。另一方面,后结构主义、解构主义运动颠覆了人们已建立的理解世界的范畴,激发了对身体这个唯一确定无疑的“所指”(Lowe,p.14)的回归,使充满对抗与冲突、多维与动态、主动与规训的身体成为真正反观人自身的必然和审视社会历史的基础,成为“解放政治学里的特殊场所”(2000,p.15)。 当然,哈维对身体的关注并没有仅仅停留于身体在文化转向中流行的话题性与纯粹性上,而是加入了自己一贯的政治经济学视角与活力,试图超越对身体的诸如文化性与表现性等的华而不实的研究。他借助于马克思的身体主体理论的光谱,从可变资本的循环出发,将身体作为全球空间的积累策略的缘由及过程揭示出来,即揭示身体如何被社会地生产出来,如何被自身遭遇的资本循环和积累的外部力量塑造,身体实践如何反过来改变自身生产的过程,从中寻找人类反抗与革命以获取自由的契机。 身体既承担特定的经济角色,也直接卷入政治领域,因此无疑应该置于政治经济之中来考察。在马克思那里,可变资本自身独特的循环对资本主义运行起着支撑性作用,也使得劳动者的身体历史地和地理地参与其中。劳动者的身体具有多向度的空间意义,在生产、交换和消费领域中,身体与劳动力的区分及矛盾为激进议程提供了可能,劳动力的活力为劳动者改变现状创造了机会。生产过程中,劳动者的身体被资本家创造利润的野心所驱使,有目的有意识地创造出来,其独立的地位被剥夺,成为机器的纯粹附属品和资本增殖的直接手段。劳动者为了获得可以用货币购买的商品的使用价值,不得不把劳动力作为商品进行交换。这一交换过程理所当然地突破了局部劳动力市场的时空束缚,进入到全球资本积累的空间逻辑和竞争逻辑之中。劳动者作为消费者,遵循资本积累的理性消费过程而得以存活,劳动者的生产和消费则是资本再生产的条件,劳动者的身体继而成为资本进一步积累所需要的理性消费的场所。劳动者是为了资产阶级的需要和利益而活,生产和消费领域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彻彻底底地为资本循环和积累所控制。但也正是这种异化,为劳动者对资本进行反抗和抵制的可能性,从生产、交换、消费或再生产的不同角度给予了充分阐释。 身体是个人自我及其身份认同的世界,与时空相互构成,与社会相互建构。它既是一个充满矛盾的过程,也因为“内在化身体之中的物质和社会过程的力量以及被赋予身体的变革能力” (1996, p.276),而成为随时会发生变化的未完成规划。在多重过程的社会生产空间中,身体被资本积累的目标创造出来,同时也被限制、维持并消融其中。身体也是充满无限创造的可能空间,它是开放的和敏感的,劳动者在资本循环过程中体现为“一个政治人-政治学深深植根于其所处的位置及附随的潜力之中”(2000,p.120)。身体的反抗与变革在资本对身体的侵犯与挑战中孕育与爆发,构成了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