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取得了新进展,学者们围绕着“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性质、在马克思哲学中的理论地位及其在当代世界的理论意义等进行了多方面的探讨。但在此过程中,有一个重大课题的研究显得相对薄弱,那就是历史唯物主义与辩证法之间的内在关系。我们认为,历史唯物主义与辩证法具有深层的一致性,阐发“历史唯物主义”的“辩证”的本性,对于深化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理论研究和彰显历史唯物主义独特的精神品格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前提 历史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的深层一致性首先体现在辩证法所实现的重大变革,构成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前提。马克思通过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使辩证法的理论基础发生了根本的转换,同时也为历史唯物主义提供了坚实的理论根基。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其著作中,“特别坚持的是历史唯物主义,而不是历史唯物主义”,①这是列宁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经典论述。马克思同样强调:“我们仅仅知道一门唯一的科学,即历史科学。”②“历史”是历史唯物主义重大的思想原则,也是旧唯物主义者无法理解的思想原则:“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③以一种符合历史本性的方式理解和把握历史,是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大理论前提。而这一点正是通过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进行批判性的改造,并把辩证法置于现实的基础上才得以实现的。 在哲学史上,黑格尔“是第一个想证明历史中有一种发展、有一种内在联系的人”,他不同于“所有其他哲学家的地方,就是他的思维方式有巨大的历史感作基础”。④在黑格尔看来,“哲学的最高目的就在于确认思想与经验的一致,并到达自觉的理性与存在于事物中的理性的和解,亦即达到理性与现实的和解”。⑤理性与现实的和解,意味着要使理性成为世界的主宰。但理性原则的实现不是“如同手枪发射那样突如其来”的直接性,而是必须经过“否定物的严肃、痛苦、容忍和劳作”,⑥只有在自我矛盾和自我否定中,通过历史的运动,理性才能实现自身。在此意义上,“历史”被黑格尔视为精神运动的基本原则,因而也是辩证法的基本原则。 马克思肯定黑格尔辩证法“第一个全面地有意识地叙述了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⑦但又指出:“他只是为历史的运动找到抽象的、逻辑的、思辨的表达,这种历史还不是作为一个当作前提的主体的人的现实历史”。⑧深入批判黑格尔的辩证法,把以“抽象的、逻辑的、思辨的”方式表达的历史转换为人的现实的历史,从而拯救辩证法及其历史性原则,这是历史唯物主义得以确立的基本前提。要实现这一点,至关重要之处就在于转换辩证法的理论基础,以人的现实的感性实践活动代替无人身的“客观精神”的自我运动,使之成为辩证法的真实基础,只有这样,历史才能真正成为人的“现实的历史”。 所谓辩证法的理论基础,是指辩证法的“真理内容”或“本体论根据”。与仅关注思维形式及其规律的形式逻辑不同,辩证法是与“真理的内容”密不可分的“内涵逻辑”。⑨列宁在《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中强调,“黑格尔则要求这样的逻辑:其中形式是富有内容的形式,是活生生的实在的内容的形式,是和内容不可分离地联系着的形式。”⑩在黑格尔那里,辩证法的这种“真理内容”就是“客观思想”,“客观思想”是内在于事物、规定着事物存在和发展的形而上学的理性“本体”,辩证法作为“真理逻辑”,是关于“客观思想”及其辩证运动的逻辑。因此,黑格尔的历史只能是“抽象的、绝对的思维的生产史,即逻辑的思辨的思维的生产史”,(11)而不是现实的人及其现实发展的历史。 在马克思看来,把“客观思想”视为辩证法的理论基础,其根本错误在于把抽象的“哲学思维”确立为整个世界的本质和尺度,预先用抽象思维的尺度裁割感性现实及其历史,导致了抽象精神与现实世界之间关系的颠倒,使“现实的历史”蒸馏成“抽象思维”的历史。(12)因此,奠基于抽象的、脱离感性现实的“哲学精神”基础之上的黑格尔辩证法体系,所表现的不过是绝对精神在历史中的自我外化及复归的过程。 正是基于这一自觉认识,马克思立足于感性实践活动,一方面充分肯定黑格尔的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辩证法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的结果,(13)但同时深刻地指出:由于黑格尔“惟一知道并承认的劳动是抽象的精神的劳动”,他把“构成哲学的本质的那个东西,即知道自身的人的外化或者思考自身的、外化的科学,看成劳动的本质”,(14)结果使辩证法只是形成了对于历史的抽象的、思辨的、逻辑的表达。只有把“抽象的精神劳动”转换为现实的人的感性实践活动,历史才能真正转变为现实的人及其发展的历史,辩证法也才能真正成为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学说。 以人现实的感性实践活动作为辩证法的真实基础,使得关于历史的一系列重要理解发生了深刻而根本的变化。它意味着,历史的主体不再是“无人身的理性”,而成为从事实践活动的人:“‘历史’并不是把人当做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利用的某种特殊的人格。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15)历史的基础不再是客观精神及其辩证运动,而是“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阐述现实的生产过程,把同这种生产方式相联系的、它所产生的交往形式即各不同阶段上的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16)历史发展的动力不再是抽象的精神劳动,而是自我否定和自我超越的感性实践活动;历史发展的过程也不再是普遍的客观理性的自我实现,而是通过人的实践活动的自我创造过程:“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