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证法崇拜的建构与解构

作 者:

作者简介:
黄萍,四川师范大学教育科学院;何蔚荣,武汉大学哲学院,广东省社科联《学术研究》杂志社

原文出处:
哲学研究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2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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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苏格拉底到黑格尔,辩证法始终是西方哲学的主流话语。作为承载了过多历史负荷的公共话语,辩证法既体现了传统哲学的最高成就,也遗传了其经久不治的痼疾——辩证法崇拜,乃至海德格尔干脆弃之不顾而另创一套话语。与海氏相比,马克思更忠实于历史,亦更富有建设性。早在1844年,他就完成了“对黑格尔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并彻底摧毁了辩证法崇拜。但是,即使在黑格尔被人当死狗痛打之时,马克思亦坦言其师承关系,并将其新辩证法具化为《资本论》。换言之,贯穿马克思一生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话语,就是其足以“引起资产阶级及其夸夸其谈的代言人的恼怒和恐怖”(马克思,第24页)的辩证法话语。这不仅是马克思主义的显著特征,而且也是马克思主义重要的学术传统。

      一、概念辩证法:辩证法崇拜的建构

      辩证法主要有概念辩证法和实践辩证法两类:前者以知识论(范畴论)为根基,以探讨第一范畴“存在”及其与诸范畴的逻辑关系而获得真知为目的,后者则奠基于生存论,以探寻人类生存发展道路为旨归;前者肇始于芝诺并集大成于黑格尔,后者成熟于开启了生存论路向的马克思。原则上,概念辩证法总是将人与人、自然的生存关系抽象为概念之间的逻辑关系,并由此出发剪裁历史、强制人类实践,辩证法因此被赋予了某种异在独立力量,导致逻各斯崇拜、上帝崇拜、辩证法崇拜、资本崇拜等各色拜物教。实践辩证法则始终植根于鲜活的生存实践,视具有变革力量的实践为辩证法的唯一源泉;它不仅将概念之间、产品之间的关系还原为人际生存实践关系,还主张从人类感性生存需要出发推翻一切束缚人类发展的拜物教。

      在希腊文中,“辩证法”(dialog)的原意指通过辩论对话来证明揭示真知,与知识论相关联。知识论发端于巴门尼德对“存在者之为存在者”的关切,它导致了对第一范畴“存在”及其与诸范畴关系的追问,以期从中获致超历史、超现象界的永恒真知。芝诺被称为辩证法创始者,他通过飞矢不动、阿基里斯追龟等著名悖论,不但揭示了知性逻辑的内在矛盾,而且巩固了古典存在论潜涵的知识论走向。正是沿此走向,善辩的苏格拉底将辩证法称为“真理助产术”。虽然其真理仅指仍与人的感性生存相关联的“正义与美德”之知,但其真理观毕竟潜伏了知识论倾向,从而为古希腊哲学狭隘化为形而上学准备了通道。《理想国》虽仍采取了辩论对话形式并仍以获致“正义与美德”之知为旨归,但是,柏拉图毕竟制造了存在与现象、理念世界与感性世界的两极对立,并极大地发展了纯思辨的范畴演绎体系。亚里士多德虽仍将政治美德置于知识中心,其《政治学》、《尼各马可伦理学》对康德、黑格尔、马克思、海德格尔、阿伦特产生了深厚影响,但其《形而上学》却首次系统规划了形而上学范畴体系,形而上学开始取代政治美德成为新的知识重心。此后,无论中世纪神学还是近代哲学、科学,大都沿着亚里士多德所奠定的知识论路向前进,辩证法日益疏离人类感性生存,甚至蜕变为毫无内容的诡辩术或论证上帝存在的辩神术。所以,海德格尔将此路向称为“形而上学的存在-神-逻辑学机制”。(《海德格尔选集》下卷,第820页)当然,随着形式逻辑在神学、哲学和科学中的泛滥,其内在困境也日益暴露出来,从而导致康德对知识理性的系统批判和黑格尔辩证逻辑的创立。

      作为现代性的奠基者和捍卫者,康德的伟大在于其将知识重心由政治美德转向了纯粹理性,从而为现代科学巩固了地基。但很明显,其所谓“认识论转向”并未突破旧存在论框架,它并不具有存在论革命的性质,这也适用于其辩证法思想。在《纯粹理性批判》“先验辩证论”部分,通过详细分析四个著名“二律悖反”,康德深入揭示了形式逻辑的内在矛盾、局限和危险。(康德,第320-350页)但是,康德所做的毕竟只是消极划界的工作,他虽揭露了知识理性的危险却又无力变革。总之,在康德看来,辩证法只具有抽象否定性,知性逻辑无法克服而只能消极防范。这种割裂知识理性与实践理性的做法令黑格尔不满。

      作为辩证逻辑的创立者和概念辩证法的集大成者,黑格尔对形式逻辑的危险洞若观火,但他不满足于消极划界以防理性之僭越,而力图将能动的历史原则贯彻于精神现象——将呆板僵化的形式逻辑改造为具内在否定力的辩证逻辑,将封闭于我思领域的主观意识经外化、异化和对象化等环节提升为绝对知识。遗憾的是,无论是《精神现象学》还是《逻辑学》,由于未从与人类生存原初关联的生活世界出发,而是从超感性理念世界出发,它们都只是赋予精神现象以辩证发展的性质,而未能赋予现实的人以辩证否定的革命力量。因而,黑格尔的辩证法仍是典型的满足于范畴演绎的概念辩证法,它只是用辩证逻辑取代形式逻辑,它“尽管已有一个完全否定的和批判的外表”,本质上却是“非批判的实证主义和同样非批判的唯心主义”(《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318页),最终仍窒息于形而上学怀抱中。

      黑格尔洞见到了形而上学的非历史性,但他未能警醒的是,将历史原则注入逻辑的做法只能使他在形而上学中越陷越深,其辩证法亦只能沦为历史意识匮乏症患者崇拜的对象,因为它“只是为历史的运动找到抽象的、逻辑的、思辨的表达,这种历史还不是当作前提的主体的人的现实的历史”。(同上,第316页)辩证法崇拜的建构,一者因为黑格尔将辩证法独立化为实践之外的范畴-逻辑-规律体系,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历史的感性实践关系,被神秘化为超历史的概念逻辑关系;二者因其坚持“实体即主体”原则,集实体、主体于一身的绝对精神在辩证能动的自我发展中造就了世界历史。这样,在被赋予剪裁历史的权力的同时,辩证法被披上了魔幻般的历史外衣,从而将能动的否定力量赋予概念自身,并最终使人类丧失了一切自我解放的可能性。

      二、实践辩证法:辩证法崇拜的解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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