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0、B516.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11)05-0008-07 黑格尔之后的现代西方哲学流派繁复,众说纷纭,然而大多数思想流派都具有一个显著的思想倾向,即对传统的理性主义主体性哲学及其人的本质理论的反叛。在众多试图突破传统的人的本质解释模式、创立新的解释模式的思潮中,马克思与海德格尔被共同视为“历史性”思路的先锋和代表人物,并且对20世纪西方哲学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那么,究竟如何理解马克思与海德格尔各自具有的“历史性视域”,二者在何种意义上是“共通的”,何种意义上又是“差异的”?从中体现出了主体性哲学的何种发展方向与时代际遇?本文以马克思与海德格尔的“人的本质”理论为切入点,具体审视马克思与海德格尔各自的“历史性视域”的相似性与差异性,并由此揭示黑格尔之后哲学变革浪潮中主体性哲学的命运。 一、黑格尔之后:理性主义主体性哲学的扬弃与解构 笛卡尔以降的近现代西方哲学,虽然产生出了彼此差异的多种理论形态,但其主流始终是以“理性”为根本原则来解释自然世界和人类社会的“理性主义—形而上学—人道主义”三位一体的主体性哲学模式。黑格尔以前(包括黑格尔)的人道主义思潮始终是在形而上学本体论的“理性”原则中寻获它的“人的本质”学说的最终依据的;反过来,形而上学的“理性”概念也是在人道主义的“人的本质”理论中获得了它的“人化”的表现形式,正是在这双重意义上,人才可能被把握为“主体”,同时外部世界也就被理解为与主体对立的“客体”。与之相应地,人道主义也就在这种理性主义的主体性哲学中寻获了它的理论根基。①在理性主义形而上学的思维背景之下,人的本质始终被理解为拥有“理性”这种特定能力的“自然物”,人的实际存在始终被理解为对特定的“理性”的懵懂无知,对特定“真理性”的不足与缺乏,而人的历史也就相应地被理解为按照某种神圣目的的引导而向着已经预定好的、现成存在的、亘古不变的某种完满状态(即合乎人性、人的本质的状态)的不断接近。 然而,在黑格尔之后,作为世界的统摄性原则的“理性-主体”概念及其一系列相关的思维方式,受到了来自哲学内外各个方面的严重挑战。以马克思、叔本华、尼采等为代表的反叛者们直接从主体性哲学内部拆毁思辨形而上学的理性主义原则,引发了西方哲学在世纪之交的全面转型。作为这场哲学革命运动的发轫者马克思和作为尼采继承者的海德格尔,都从各自的理论立场出发对理性主义的人的本质理论进行了深刻批判,也正是在此基础上,二者开启了“历史性”这一共通视域。 对理性主义主体性哲学(及其形而上学、人道主义形式)的人的本质理论的批判几乎贯穿于马克思思想生涯的始终。他明确指出,思辨哲学“从历史运动中排除掉人对自然的理论关系和实践关系”,不去认识“生活本身的直接的生产方式,”因而,“思辨哲学家在其他一切场合谈到人的时候,指的都不是具体的东西,而是抽象的东西,即理念、精神等等。”②与思辨形而上学所理解的抽象的“人”截然不同,马克思所理解的“人”是“现实的个人”,是在现实条件下从事现实活动的人。马克思批判传统“人的本质”理论的几个主要的切入点,即抽象的思辨概念与具体的感性现实,不变的实体与历史性的运动,孤立的自然个体与处于社会历史联系中的个人等这几组概念和思维方式之间的对立,其根本之处在于精神实体与物质活动之间的对立。而海德格尔则是从另外一些角度进入了反驳和批判的过程。 海德格尔对理性主义主体性哲学(及其形而上学、人道主义形式)进行批判的出发点是:建立“基础存在论”,重新厘清“存在意义问题”的理论目标。他认为,存在的意义长久以来已经遭到了遗忘,人们仅仅从“存在者”的层次上来理解“存在”,把存在误解为所有存在者的整体——世界,进而把世界的本质理解为理性等特殊的存在者。要重新追问存在之意义,就要首先做出“存在者层次和存在论层次的区分”,并且在这一区分的基础上,还需要对“此在”做一番细致入微的考察:形而上学和人道主义一直以来耽误了对此在的生存论问题的追问,因而根本不可能从生存的时间性和历史性上来理解人。 从批判和立论两个方面大致可以看出,与马克思的“现实的人”概念相似,在海德格尔的体系中处于基础性地位的是“此在”这一概念。在二者的理论体系中,标识人的“生存方式(存在方式)”的概念如“实践”与“操心”、“生产劳动”与“操劳”、“交往”与“操持”等,在内容上似乎十分相似。但是必须指出,这两组概念虽然相似,甚至在思维方式上“相通”,但它们并不是在同一种理论话语和同一个理论层次中使用的。从某种意义上说,马克思从未真正抛弃传统理性主义哲学的主客二分模式,他对绝对理性主义的批判策略实质上是以黑格尔体系中那些“外在性”的概念来对抗其“内在性”的概念,即以“物质”对抗“精神”,以“存在”对抗“思维”,以“客观”对抗“主观”,以“实践”对抗“理论”,从本质上说就是对理性主义主体性哲学的“扬弃”和“现实化”。与此不同,海德格尔的本质意图则在于从根本上“解构”和“颠覆”理性主义主体性哲学。他拒绝将“存在者”理解为唯心主义的“精神”和“意识”,唯物主义的“物质”,唯意志论的“意志”等主体性的概念,强调存在者只在存在之光中显现为存在者本身。③他从存在之意义的重新追问出发,做出了存在者层次和存在论层次的区分,并且把柏拉图以降两千余年的所有哲学理论都划到了遗忘存在之意义,仅从存在者来理解“存在”概念的形而上学之内,④基本上拒斥了传统主体性哲学的精神-物质、主体-客体的二元对立框架。在海德格尔看来,马克思的诸种关键概念都是停滞在理性主义形而上学的主体性哲学语境之中的,而他本人则从中超脱出来并构建出一套“非理性主义”和“后形而上学”的哲学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