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甲午海战中,北洋舰队“济远”舰管带方伯谦临阵脱逃,被清政府正法。有关方伯谦是否属罪有应得,史学界曾有过争议。本文作者就争议集中的四个问题:牵乱队伍是方伯谦还是丁汝昌、刘步蟾;“济远”舰是否撞坏了“扬威”舰;“济远”舰是否率先逃走;丁汝昌是否挟嫌陷害方伯谦等问题进行了论述。在澄清史实的基础上,作者得出结论,方伯谦主要罪行属实,被处以死刑罪有应得,因此方伯谦一案绝非冤狱,更不可将罪名转嫁他人。 1894年中日甲午黄海海战中,北洋舰队“济远”舰管带方伯谦激战中逃离战场。清政府以“首先逃走,致将船伍牵乱,实属临阵退缩”为罪名,将其正法〔1〕。1894年9月23日,方伯谦被斩于旅顺。对于方伯谦之死是否属罪有应得,史学界历来有争议。近年来随着《卢氏甲午前后杂记》(以下简称《杂记》)这一新资料的发现,争议日趋激烈。主要问题集中在:1.牵乱队伍者是方伯谦还是丁汝昌、刘步蟾?2.“济远”舰是否撞坏“扬威”舰?3.“济远”舰是否率先逃走?4.丁汝昌是否挟嫌陷害方伯谦?有论者认为方伯谦的主要罪名不属实,应予以平反。笔者就以上问题试作如下分析。 一、关于牵乱队伍问题 牵乱队伍在此指破坏了海战中舰队的作战队形,作战队形在以舰炮为主要武器的时代事关海战胜负,方伯谦逃离战场已无须再言,关键在于是否破坏了作战队形。《杂记》中有如下记载:“十八日巡探者报称倭船队经港外北行,丁提督闻报,下令全军起锚追袭。各军闻令,急先起锚,不及列队,零落而出。”有论者据此认为:“北洋水师接战伊始队型即已混乱,决非是在战斗三小时半以后,济远退出战场导致的。”并进而认为:“黄海海战将队伍牵乱的是负责海战全局的丁汝昌和刘步蟾,而不是方伯谦”〔2〕。究竟是谁牵乱队伍,弄清此问题须对已有和新发现的资料综合分析才能得出正确结论。 《杂记》中记载的“不及列队,零落而出”是诸多客观原因造成的,而非丁汝昌等人指挥失误所致。对于北洋舰队在甲午海战中的失败,日本历史学者认为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海战是在清国舰队护送陆军运输船过程中发生的,因此,清国舰队必须马上把陆地作为后方而战,这就抑制了舰队的行动。……不得不在不利的地形布置阵地”〔3〕。海岸地形的不利是导致“不及列队,零落而出”的根本原因。战前,中国“海军护送裕新、海定、镇东、图南、利远五运兵船出自大连湾,十七日到大东沟,盖在鸭绿江之西大孤山之东也。定远、镇远、致远、靖远、经远、来远、济远、广甲、超勇、扬威十战舰泊大鹿岛东南,平远、广丙二战舰泊大东沟外,镇中、镇南二炮船并四雷艇随运船入大东沟口。十八日,全军将返旅顺。午初遥见倭船南来,定远督船开旗起锚”〔4〕。从北洋舰队战前兵力部署可以看出,为确保陆军官兵安全登陆,丁汝昌在大东沟港外布置了三道防线。第一道,2艘装甲舰和8艘巡洋舰在大鹿岛海域锚泊;第二道,2艘巡洋舰在大东沟港外警戒;第三道,2艘炮舰和4艘鱼雷艇直接护送运兵船进入大东沟港内。第一道防线距大东沟12海里。当9月17日近午日本舰队袭来时,北洋舰队尚分为三个分舰队。战斗即将爆发,而这三个分舰队从时间上和空间上都无法马上集合,因为这一带的海岸地形限制了舰队行动。北洋舰队锚泊在近岸地区,这一海域是舰队航行的边缘地带。战前,镇守当地的奉天将军裕禄在奏折中讲道:“至东边所属之大东沟,大孤山海口,均为沿海口岸,虽门口淤浅轮船难至,而口外之鹿岛、獐子岛皆为朝鲜门户,可以停泊轮船,小船拨载与此处皆一水可通”〔5〕。从中可知大东沟、大孤山至大鹿岛一带沿岸海域都是只有小船才能航行的浅水区,而北洋舰队的主要战舰“质重行缓,吃水过深,不能和海汊内港”〔6〕。所以对北洋舰队来说,大鹿岛以内的海域是不能航行的。不仅如此,此地区还是标准半日潮汐区,9月17日11时海战爆发时正值阴历8月18日大潮日的落潮时刻,这一天自上午10时30分至下午4时30分,潮落5.3 米〔7〕。由北洋舰队护航登陆的陆军首领刘盛林于海战当天“乘轮下午3点钟抵东沟,乘小火轮节节候潮,于7点钟到船局”〔8〕。小船尚需用4小时之久才能趁涨潮从锚地驶入码头,足见当天潮差之大和此地区岸滩之浅。由于北洋舰队停泊在近岸浅水区,战斗爆发时又正值大潮日的落潮时刻,对于如此庞大的舰队,该地区没有回旋余地,北洋舰队必须设法尽早地摆脱这种不利地理环境的束缚。基于此,丁汝昌不等与鸭绿江口内的另8艘军舰会合,便率第一道防线部分军舰首先驶出锚地以抢占海上机动区。“当战时,我军先十船,因平、丙、中、南四船在港护运未赶上”〔9〕,因此才造成了“不及列队,零落而出”的航行状态。而若丁汝昌原地等待全部军舰集合后再同日本舰队作战,就会使北洋舰队被敌舰队全体压制在岸边浅滩上而自缚手足,不仅舰队有可能全军覆没,港内运兵船和陆军官兵也面临着被歼灭的危险。如“超勇”、“扬威”二舰,即因在战斗中搁浅而损失,可见该地区的不利地形对北洋舰队的威胁之大。因此说,不能以客观原因造成的“不及列队,零落而出”为由,将牵乱队伍归罪于丁汝昌等人。事实上,真正牵乱队伍的正是方伯谦本人。《杂记》中讲的“不及列队,零落而出”系指参加护航的全体18艘军舰而言,当时战斗并未开始,其队形是集结中的巡航队形。而“牵乱队伍”是指破坏了战斗中业已部署好的,以10艘军舰组成的战斗队形。“不及列队,零落而出”同“牵乱队伍”完全是两回事。 当北洋舰队抢占了海上机动区后,立即排成战斗队形,“以定远、镇远两铁甲居中,而张左右翼应之”〔10〕。右翼“经远”、“来远”、“超勇”、“扬威”四舰,左翼“靖远”、“致远”、“广甲”、“济远”四舰,10艘军舰分向展开列队,形成“人”字形雁行横阵。方伯谦所辖“济远”舰位于“人”字阵左翼阵角位置。日本舰队观察北洋舰队时发现:“左翼较强于右翼,……右翼‘扬威’、‘超勇’名不副实,其左翼则‘靖远’、‘济远’在焉”〔11〕。“人”字阵中右翼半数舰只老朽破旧,不堪作战,其中“超勇、扬威船皆弱小,居右翼末。不足自固”〔12〕。而左翼的“济远”诸舰作战能力较强,所负责任大。开战不久,“超勇”、“扬威”二舰即受伤并退向岸边自救,但此二舰为弱舰,北洋舰队总体作战实力损失不大,舰队仍“维持鳞次阵形,保持舰与舰之间隔距离,以六浬之速力整然航驶”〔13〕。如果北洋舰队能保持现有队形,则有利于后来的作战,但随着战斗的发展,“中央及右翼之六舰当激战之焦点,左翼未与战,渐露退却之色,‘济远’及‘广甲’实为其先驱者也”〔14〕。 在甲午黄海海战中,北洋舰队按队形集中作战非常必要,因为日本舰队企图将北洋舰队分割包围,逐个消灭。日本联合舰队司令伊东佑亨在黄海海战前所下作战命令中第二条为:“(日本舰队)运动的着眼点是时刻注视缠住我方兵力的敌人部分力量,而率先击破之,再进一步打击其它敌人。切记逐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15〕。北洋舰队提督丁汝昌则早已预料到敌人的企图,他再三要求各舰在作战中统一行动,保持作战队形。“昌屡次传令,谆谆告诫,为倭人船炮皆快,我军必须整队攻击,万不可离,免被敌人所算”〔16〕。在作战命令中他又规定:“一切军舰当从旗舰之运动”〔17〕。然而这些指示和命令均被方伯谦彻底破坏,当左翼“致远”舰在弹尽舰伤之际冲撞敌舰被击沉后,“济远”舰本应同另二舰共同担负起保持左翼作战的责任,但是,“济远见致远沉,大惧”〔18〕,“方伯谦置而不顾,……如飞遁入旅顺口”〔19〕。同“济远”舰相邻的“广甲”舰也随后逃回。如此,北洋舰队左翼四舰中,沉没1艘,逃走2艘,仅余“靖远”一舰孤军作战。在敌舰的围攻下,不久,“靖远火,不得以而引退”〔20〕。因“济远”舰逃跑,北洋舰队左翼彻底溃散,加之右翼两舰先后搁浅焚毁,北洋舰队仅余半数舰只在战场上,已根本无法按事先确定的战术队形作战,阵势已乱。因而“各船观望星散”,面临着被各个击破的危险。由此,北洋舰队由主动进攻转为被动防御。方伯谦的逃跑不仅使北洋舰队损失了很大的战斗力,而且直接打乱了中国海军在黄海的战斗部署,致使军心瓦解,士气低落,后果极为严重。所以,方伯谦牵乱队伍罪责难逃。